一整晚辗转反侧,五更天的时候披了衣服下床在桌子上摸着火柴燃亮了蜡烛,烛台上有临睡前积的蜡油,早已冷却干涸成固体。
天亮了她打算去寺里为祖母上柱香,白天大夫为老人家诊治,说是估计熬不到过年了。想到这里鼻子一酸泪水一下就涌上了眼眶,心里难过怎幺也是睡不着的。
路上有几个穿着新式制服的高矮胖瘦不一的人,腰间还别着枪,帽子戴的歪歪扭扭。他们低着头快速走过不敢瞎看一眼,生怕一不小心被毙了。
“狗仗人势。”冬儿小声嘟囔了一句。
杏绾瞥了她一眼示意她说话小心点,“如今这乱世,稍不小心就没命了。”
“洋鬼子实在可气。”
“好了,别说了。”她皱了下眉,冬儿不甘愿地撇了撇嘴。
回到家时一伙人围在大厅,罕见的大哥居然也坐在那里,不过看见她纷纷冷了脸。丫鬟婆子们散开她这才瞧见青枝身上的白色洋装,她只偶尔见那些有权有势的小姐太太穿过,就连大娘林秀珠都未曾穿过。
翻领露肩的西式裙子,下面裙摆像把伞一样撑开。真好看,她想。
“大娘,各位哥哥姐姐。”
“阮杏绾,瞧见没,这是爹特意为我买的法国洋装,像你这种人可是一辈子也穿不上的。”
她没有吭声,只微微低下了头。见她又是一副窝囊样子众人也懒得理她接着夸赞起阮青枝来。
打小阮庭瑞就对她不亲近,娶了母亲后日日流连于烟花之地。她对这个父亲也没有多少感情,这个家,除了奶奶其他人都不值得她留恋。
相比他们的热闹,她的住处就显得过于冷清。冬儿叹了口气,同样是小姐,一个嫡出一个庶出,命数就差得这般远。
祖母终究是没熬过腊月初八,老话怎幺说的,过了腊八就是年。她生于大年初一,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年,外面张灯结彩放鞭炮时她就当是大家都为她过生日了,这样安慰自己心里多少好受些。
以往祖母每年都会为她做上一碗长寿面,今年却不会了,祖母走了,还未陪她过完十八岁生日就撒手人寰。
她弱柳扶风的身姿裹在月白的大襟衣裳下,头上别着白花,哭得惹人心疼。渡生站在门外听着,心里怎幺也不是个滋味。
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走了,她的日子更加艰难。吃穿用度被克扣的厉害,卑微如蝼蚁,任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冬去春来,新的一年很快就到了。积雪虽然早就化了,莫名来了一阵倒春寒。杏绾的屋子一整个冬天都不是太暖和,炭盆里烧的都是下人们的劣质炭,烟大火却很小。烧完了并不是细碎的灰,而是满盆子的大炉渣子。
后厨的人也是见风使舵,以前日日供着的点心也不供了,每月的例钱也比之前少了一半。
她身子弱受了寒气,养了大半月才悠悠好转,药却没停。婆子丫鬟们没人理会,冬儿只能自己去厨房里煎了药让渡生送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走到她床前,她苦笑一下把手里的书扣在被子上:“还要喝吗?”她看着碗里黑黝黝的汤汁,嘴里都感觉到了苦味儿。
渡生端着碗往前递了递,示意她必须喝。
无奈,接过药碗屏着气咕噜咕噜地一口喝了下去。一擡眼,他手里拿着一包麻油纸,里面是几颗蜜饯。这些日子她每次喝药都一副苦极了的样子,他看在心里便偷偷去铺子里买了些。可是真贵,花了他好些银子。
她心里感激,微微一笑拿过一颗含在嘴里:“谢谢,你真好。”
他脸有些烫,垂下眼睑接过碗把剩下的蜜饯都塞到她手里匆匆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