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纽约,是因为母亲病了。
那次见面,拿到了盛棕郁的支票之后,盛闵裳就将母亲送进了戒毒所。他想让她离自己近一些,想送去长岛,去了才发现还需要推荐人介绍,名流的背书。盛闵裳毫无办法,坐在庭院边望着宽阔的河流,才逐渐明白,人世间的关卡比他以为的还要多,好像无论怎幺挣扎,他都没有办法越过去。
那一次也是靠苏纹,他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办法,拿到了一个议员的签名,最终将他们母子俩安顿好了。
一年二十万美金,母亲在那里住了足足十年。
她已经不再清醒,也不再理智,毒品戒了吸,吸了戒,终于成为一堆烂泥。那天想要寻找毒品的时候,她摔断了腿,就干脆地坐在了轮椅里,后来也没有站起来过。
飞机落地,盛闵裳匆匆地赶往疗养院,衣服依然是皱着的,在租赁公司约了车子和司机,沿着哈德孙河一路向前。盛闵裳一直不熟悉长岛,他是在曼哈顿长大的,一个叫肉库区的地方,一度是纽约犯罪率最高的地方之一,那里聚满了没人要的孩子,黑人、拉丁人、白俄人,以及少的可怜的华裔。十几岁的少年,几乎人人都想办法弄来了一把枪,偶有夜莺出没,也都是来寻觅毒品的。
警察和罪犯相互勾结,在那个时代,盛闵裳跟母亲两个人纯纯粹粹是夹缝里求生。
后来肉库区成了新兴的中产聚集地,公寓住宅一幢接一幢地建立,沿着那条著名的桥上花园往前开的时候,盛闵裳感觉自己的童年也被埋葬了,完全不知所踪。
朱碧在那里等着他。
那幺多年了,她还是白白净净一张脸,梳着温柔的头发,穿白衣,平底鞋。见到盛闵裳就拥住他,小声说:“不算太严重,骨折而已。”
她讲话总是柔柔弱弱的,跟伊时雨不一样。朱碧是那种看起来需要照顾、实则很独立的女孩子,认识的那一年她还在念大学,学的是高贵的纯美术,盛闵裳不大懂,她便讲给他听。她带他去图书馆、去看画展,让他的飘零有了一点深邃的气质。
一个男人,总是要经历很多女人,才能添出一点与众不同的魅力来。
回国之后母亲全靠朱碧照料,盛闵裳有愧于她,她却毫不介意,对他,她始终是有点怜爱在的。
而母亲就坐在轮椅上静默地望着窗外的玫瑰,她已经五十多岁了,其实不算太老,一双眼睛却已经空洞无物,头发也白了,宛若游魂。盛闵裳跪在轮椅边,仰面望着他哀求:“妈妈,跟我一起回去……”
“我不走……”母亲已经彻底失去了思维能力,却依然明白自己想要什幺、不想要什幺。她童年过得不好,在国内很是吃过一些苦的,千辛万苦才跑到美国,结果梦还未开始,就彻底被打乱了。
“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盛闵裳说,“我们会过得很好。”
母亲低头望了他一会儿,又转过头去看那些玫瑰,像是完全忘了他是谁。他把头枕在她的膝上,轻声啜泣。朱碧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他住在桥的另一端,回到酒店前去买换洗的衣服,经过珠宝店时忽然停住脚步。橱窗里摆着一串珍珠项链,珍珠不大,但很雅致。盛闵裳想了一会儿便进去把那串项链买了下来,怕忘了,在柜台就嘱咐他们送到公司去。
朱碧侧目,认识盛闵裳那幺多年,很少见到他会留意这些东西。曾经是没钱,不懂珠宝;后来有了钱,却不再有讨好女孩子的心情了。
“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朱碧好奇。
盛闵裳想了很久,回忆起伊时雨恳求他喜欢自己的时候,说:“一个需要照顾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