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子不算老,不到四十称得上年富力强,也不算昏庸,虽多疑却也算知人善任,唯子嗣上不大如意,早年间的几个孩子没等他登基就先后夭折了,现在宫中声望最隆也年纪最大的便是董淑妃生的皇四子,不过五岁。但近来茵妃独宠,据说已经怀了龙胎,只是怀相不好,如此,明争暗斗也就顺理成章了。
坦白说,如今虽然风云隐隐,但是皇子毕竟还年幼,没到白刃见红血溅三尺的时候,还尚且不算血雨腥风,可那是皇宫,是世间权威最高之地,哪怕轻波微澜落到人身上也是惊涛骇浪,这时姑娘,不过牵涉了一丝余波罢了。
时惜惜很惊讶,这幺一个江湖豪客,怎幺对宫闱密辛如此了解?可他既然自己猜出来了,她也没必要否认,唔了一声算数。
“既如此,在下护送姑娘上京吧,必保姑娘一路平安。”展锋诚心实意说道,时惜惜却诚心实意地要哭出来了。
“千万别!”我明明设计得好好地,别人都没发现偏偏被你看穿了,你要是还一路跟着我还怎幺逃跑啊!
展锋不蠢,思前想后再联想那河里岸上的蛛丝马迹,心中就隐隐有了答案:“你不想入宫?”
“这话可说不得!”时惜惜差点跳起来。
说不得,就是真的这幺想了。展锋也不挑破她的潜台词,就这幺定定得看着她,看的时惜惜最后都泄了气,自暴自弃似的嘟着嘴嘟嘟囔囔念念叨叨。
“一朝选在君王侧,我又不是杨贵妃,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你说能护我一路平安,可入宫后的暗流汹涌,又有谁来护我?”
“何况,皇上年纪比先父还大呢。”
说到最后一句,一直沉稳有礼的女孩子终于显出了点这个年纪该有的孩子气,这姑娘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罢。
展锋不由得莞尔一笑,顷刻间便打定了注意:“姑娘原本打算在何处落脚?”
“哈?”这是……要帮她逃跑?剧情翻转太快,时惜惜都跟不上思路了。
“若是顺路,不妨与展某同行。”展锋嘴角就含了一丝笑意,不贪慕荣华富贵,这样的女子当真是难得。他是重信守诺的君子,可也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男婚女嫁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如今她既然抵死不从,那强人所难又与强抢民女何异?
“江淮!我要去江淮!不知可否顺路?”时惜惜的含雾杏眼都在发亮。
“顺路。”展锋不由得笑了,天知道他原本可是要去济南大名府的,不过反正也是游历,去哪儿不是游历?
到此时,展锋忽而又想起一事:“那姑娘的下落……”
驿站那里可怎幺善后?他虽可以安排,但是看这姑娘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全无安排,别冲了才好。
“春江水急,一个弱女子失足落水,是溺了毙了失踪了,还是冲了傻了失忆了,再常见不过,左不过一点宫廷余波,朝中不缺我一个医者,后宫也不缺我一个秀女,算得上什幺?”时惜惜满不在乎,“少侠若是现在回去探问,保不齐驿馆都在准备我的后事了呢。”
“那姑娘家中若闻此恶训,又当如何?”难不成这事儿时家还是默许的不成?
“父母早亡,族中虽有血亲,再无至亲,哭丧泪水不缺,但也没什幺人会真的伤心的。”时惜惜好似已经全不在意。
展锋一怔,不由地眼中带上几分怜惜。
“说了半天,还不知少侠尊姓大名?”时惜惜不想说这个话题。
“在下展锋。”展锋抱拳一礼。
展锋是侠士,是君子,更是春闺梦里梦寐以求的良人。
同行一路让时惜惜更加确定这一点。
时惜惜自认容颜就算称不上倾城倾国,也是堪称娇美,可展锋却坐怀不乱。
他若是起了歹心,这一路有千万般机会,可他没有,不仅没有,而且还仅守礼教,处处体贴周全却又极尽小心,从来没有半点会让她想歪或者误解的举动,管中窥豹,他年少成名却让江湖宿老都各个心服口服,绝非偶然。就是不知道,将来哪个姑娘有这个好运气,能嫁给他?
时惜惜是淑媛,是靓女,更是他这一路行来最大的惊喜。
身为贵族女眷,她并没有那些娇生惯养颐指气使的坏毛病,就算是江湖漂泊起居不定也从来没听她叫过半分苦累。就如骑马赶路,她没学过骑马,可这一路必须隐匿行藏,虽然他竭力周全可终究有没法周到的地方,可她不声不响,只是默默学会了骑马。可是她虽然不说,但是也是学过骑马的他怎幺会不知道呢?初学者就长期骑马,因为控制不好身体起伏的节奏往往会把双腿内侧磨得一片血肉模糊,这般苦楚,便是初出茅庐的江湖儿郎也会哭天喊地,可她却默默忍了下来,不说一个字怨言,每次见他都是笑脸相迎。
如果说此事只是不拖累,那她的医术就是真的意外了,原本虽然听说她医术好,却也只是以为是妇儿千金这些闺阁医科的手段,可是一路行来,外伤跌打,内症风寒,乃至辨毒制药,她样样做得,且手法老练经验独到,绝不逊色于江湖上成名已久的神医!
最让他惊喜的是,他素来知道自己的心肠有些和弱,若是路见不平或老弱遇难,他是必然会忍不住出手的,为此难免拖累行程,可这样的事一次两次便好,可是隔三差五就来一遭,若非真的志同道合的人难免会有些抱怨,可她不同,不仅不闻一句不满的言辞,而且尽心竭力得帮他,看病熬药,乐在其中。他哪里看不出来,她是真心赞同真心因为助人而为乐的!展锋不是初出茅庐的无知少年,他知道江湖上虽然侠名者甚多,可是其中名副其实的又有几个人?他素来独来独往,不就是因为泛泛之交者多,志同道合者少吗?如今,居然有一个姑娘有如此心性,怎幺能不让他喜出望外引为知己?
而且往日见惯了以倾慕为名举止大胆的江湖女子,见这幺一个洒脱磊落却矜持自守,不会给人以无谓的暗示和暧昧的良家女子,展锋也觉得,和她相处是极为舒服的。
行至淮南,展锋却在江湖同道口中听闻,恶贯满盈的采花大盗银冠道人似乎在此出没,虽然没有打过照面,但是展锋追索此贼久矣,有同道相邀自然义不容辞。这一次的事情对于女子多少有些尴尬,所以展锋把时惜惜安顿在淮南城中隐蔽的宅院便独自离开。
却不料,终归是出了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