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吟蹲下身子，摊开雪白的手掌，自下而上抚摸着横亘在面前的这堵墙。她算是个识机关的能手，但草草地摸了一遍，竟丝毫没有发觉异处，好像原来就有这幺一堵同密室严丝合缝的墙。
这时传来一声怒吼，是个熟悉的男声，怒斥着这些不由分说的闯入者。雪吟怔住了，转脸同风城飞对视一眼，他极快地撇过了脸，已经无声地表达了自己是知情的。
“扈逸生。”她自言自语道。
原来王后同她自己的养子也在这密室的另一边，他们特特选了此处，应该也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罢。帝姬从前说过觉着王后扈逸生之间有些不对劲，那时她不过一笑置之，如今竟一语成谶。
敏感的地方，敏感的人物，敏感的事……简直像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他们四个人齐聚于此，又将齐齐被发现。
风城飞坐回石椅，抹了一把脸，方才他也受了惊吓，出了许多汗。他拿脚灭了火盆，先前的惊慌已然云飞雾散。
说是自暴自弃也不对，说是镇定自若也不像，他淡淡地同她说道:“出不去便出不去罢，等父王派人来找便是。最坏，也不过掉脑袋。但是我想父王不会这样对我，最可能便是将我关起来反省，教我死了争储的心。这样也好，你还能陪在我身旁，我也无甚遗憾了。”
雪吟只回:“你想的倒是简单。”
他确确实实是个简单的人。接触久了才发觉得了他的无邪天真，应该是被娇养得久了的孩子的通病，对于任何事情总只能想到第一层，更深的层次是万万想不到的。若不是他是王后的孩子，如今他断断到不了如今这幺高的位置。
是，风王自然不会要他的性命，但是对一个小小的婢女也不会留情。她死了，帝姬也活不了。
想到此节，焦躁的雪吟握起拳头，重重地锤着墙壁。娇嫩的手只同墙面蹭了两次，便绷出细细的血丝。风城飞见了不由心疼，走过去按住她的肩，大掌合在伤口上，轻声说道:“你放心，我会揽下一切的，你不会有事。”
没有火，没有光亮，只有沉沉的黑色在流淌。他们不自觉地被引进这间牢笼，像命中注定的一样，再也见不到人世间的浮光。
看不见她的脸，但是她的声音比往常慌乱许多，也比往日坦白许多:“都怨我，非挑在了今日……”
风城飞将她的手举到唇边，把自己唇紧紧地贴在她冰凉的皮肤上，他不肯撤手，好像这样她生命的一部分就能留在他的体内，再也不分离。
他不会怪她，只会温柔地安抚着她。雪吟不安地揪住他的衣角，柔软的布料水一般地在她掌心聚成一团，但她仍有将彻底失去他的错觉。
她宁愿他责怪她，这样她至少会好受些——明明不是他的错。是她自己，无法直面玉阙帝姬讥诮的眼神和话语，于是像逃避似的约他出来，说是将自己献给他，实际上不过是在逃避他，逃避某种有他的结局。
天应该黑了，外头肯定亮起了一列红红的烛火，像坠下来的烟火星子。漫天华彩中，站在帝姬身后的她悄然擡手，对上转脸看过来的他。他们长久地对视，其他人都沉浸在五彩斑斓的幻觉中，只有他们静静地遥望着彼此。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玉阙帝姬发现了他们之间涌动的非常一般的暗流罢！
难道是玉婉琳？
雪吟很快地划去了这个名字，不，玉婉琳恨她，但是万万不会伤到风城飞，也不会连累到王后。何况，她哪里有这样的手腕？
风城飞说:“我很开心……我当真很开心……雪吟，你不知道我多讨厌你的主子……因为你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提到她，总会拿她拒绝我。现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再也不提她了，我真的，真的……”
雪吟慢慢地收回了手，风城飞疑惑地止了话头，朝她的方向望去，但黑暗中甚幺都看不见。他以为是议论了她的主子令她不悦。但她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站着，像在风浪中屹立不动的石头，但是暗处已经出现了无数裂缝。
忽然她扑上来，猛地搂住他的身子，将脸紧紧地埋进他的颈窝里，从肩头升起一点迷蒙水雾，她近乎迷乱地一声声叫着殿下，殿下。
“你怎幺了？”风城飞伸手去扳她的肩，可是她只是更深地埋在他身体里，好像是刻意要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来。
她说:“殿下，别看我，抱紧我。”
惊异于她反常的言语，但是他还是依言照做了，在深沉的绝望的黑暗里，他们紧紧地抱在对方，抱着最后的一片光明。
“殿下一直都对我多加照拂，或许常人不知道，但是殿下实际上无比温柔……”她深吸着他的气息，断断续续地说道，“但是……但是……”
风城飞静静地听着，无意识地折起眉，留下小小的川字痕迹。
“我却不能不伤害殿下。”
“……”
“殿下，如果我伤害了您，背叛了您，您会不会记恨我？”
风城飞恼怒地想着，这个女人，即使到了这种时刻也威逼着他回答费解的问题，但是嘴唇早已先一步替他回答——
“不会。”
不会。绝对不会。
有冰凉的液体滚进他的衣领，雪吟带着一丝微不可觉的颤抖问:“为甚幺？为甚幺？”
“因为……你也是不得已嗬，”揉了揉她的头顶，风城飞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心心念念的都是你的主子，你的帝姬，为了她你甚幺都愿意做是不是？我承认我比不过她，但是我至少也在你心里，这就够了。你若是伤害我，肯定同她相关罢？”
雪吟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殿下，你真是……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说你愚笨呢……”
她思索了半日，仍得不出一个满意的结论。她摇晃着脑袋，嘴里漏出歌声，调子他现下已经很熟了。
秋水拍岸兮不复返，兰舟轻棹兮不相见。
她擡起脸，在他面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殿下，原谅我罢——最后一次。”
这是风城飞记忆里最后的场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