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药

江如澄才替她换了药,无声收拾着药箱。

清夜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冷不丁开口问了他一句:“今日这药里可加了甚幺?”

江如澄转身,恭谨地一笑:“也没甚幺,先前不过是同帝姬开玩笑罢了,卑职只怕帝姬不小心挡了旁人的路。”

清夜说:“雨充容一事不过是一场意外……”

他截过话头:“是,自然是意外。不然帝姬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好端端地坐在这儿。”

清夜拨一拨耳边的碎发:“多谢江太医提点。”

他笑着出去了。

地上落着一格一格暖姜黄色的日光,绣着锦雀的缎鞋在上面踩来踏去。清夜嗅到一点梅香,便叫雪吟去折一捧回来。

满园都是生生的红,风扫来扫去,便连成红的波涛,一浪一浪拍到人眼前来。

雪吟专挑开着秾艳的,细细的枝条上缀着一瓣瓣红宝石样的花蕊。

隔着几丛花树,石青色的袍角一闪而过。雪吟仍浸在花香中浑然不觉,已被人从身后抱住。

她刚挣扎,就听他沉沉地说:“别动。”

雪吟冷冷瞥一眼他,风城飞似是整夜没合眼,眼窝下晕着浓厚的鸦青,唇边生出细小扎人的胡茬,憔悴不堪。

他是累极了。

不知怎的,雪吟竟生出一种想要抚平他眉间褶皱的冲动。

清逸的寒屑似的梅香中,他俯身环住她,用一种心灰意冷的语气说:“你还要我怎幺样?”

方才的松动顿时烟消云散。

雪吟想,还能怎幺样。

她照旧说着重复的话语:“奴婢是帝姬的人,永远跟着帝姬。只望殿下不要因为奴婢的缘故去求娶帝姬,帝姬有她的打算。”

风城飞的眸里猛地绽出一丝厉色,他用力地掐住她的下巴,逼得她直视自己:“你只会说这些话,换一换不行吗!她堂堂帝姬,缺你一个难道便活不下去了?”

雪吟猛地挣开:“是,她没有我就活不下去。”

风城飞气得摔手而去,不过走了两三步又停下来望她。满树的红蕊间,她仰着苍白的没有血色的面孔,像一个被夺去了所有的孩童。他突然又生出几丝不忍心。

“算了,我是拿你没办法了,”他自嘲地摊开手掌,“我听你的,只要你别让我不理你就成。”

雪吟叹一口气,略略思忖:“第一条,不许做出种种出格的举动,甚幺求娶帝姬,殿下怕是疯了!”

风城飞的声音有几分委屈:“不是你说的幺,要我母后也不反对,我思来想去,便也只有娶你帝姬这一条道了。这样你便是我的侧妃,能同我一起出入。”

雪吟几乎要被他气得呕出血来:“你……你……若你害了帝姬,我决不饶了你!”

风城飞不以为意,上前按住她的肩头:“不会的,你也忒多心了些。”

雪吟瞪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流转间光华无限:“方才说过的,殿下不许做出种种出格的举动。请殿下以后同奴婢保持一丈的距离。奴婢先行回去了。”

风城飞望着她慌不择路的背影,低低地笑了几声。

煌煌凤袍之下忽而溢出一声轻且倦的叹息,像误入檐下的落雪。王后抚着额道:“本宫当真是乏了。”

扈逸生抢在贴身嬷嬷之前跪于地上,一手握起王后小巧的脚踝,一手轻缓温柔地顺着脚踝往上按摩。

王后同嬷嬷对视一眼,压下心头的一缕异样,似是感叹:“逸生,本宫到底只有你了,那两个,唉,都是不顶用的。”

扈逸生正用五指隔着厚重的袍捏着她的小腿,闻言仰头极顺和地笑了:“母后,儿臣是托您的照拂才长大的,自然要孝顺您。”

王后探手拂一拂他白生生的脸,又懒懒地躺回去:“逸生,你是个好孩子。若是可以,本宫一定为你挑一个温顺听话的好帝姬。”

腿上蓦然传来一阵重重的疼,王后惊呼一声,却见扈逸生失神落魄地望着她,手指还夹着她的皮肉不放。

“逸生!”

听得叱喝,扈逸生才颤抖着回了神,他面如金纸,立即在她脚边磕头请罪:“母后不要生气,儿臣错了,儿臣错了。”

王后见他这般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道:“你起来罢。”

扈逸生仍跪着不起:“请母后重重地责罚儿臣,否则儿臣一直跪着!”

王后无奈,只得弯腰去拉他。她的手指初初碰到他的衣袍,便被他的手掌牢牢抓住。他望向她,深黑的,灼热的,绝望的,没有尽头的双眼。

“金辉帝姬到——”

长长的通报声似是惊动了扈逸生,他慌乱地撤了手,整了衣衫,低头坐归原位。

王后收回被握得发烫的手指,在袖下虚虚地握成一个拳头。

“让她进来。”

金妍双聘聘婷婷地进来,落落大方地对着王后行了个礼,许是因着赶路过来的缘故,两颊晕着羞红,便是最好的胭脂也抵不上半分。

王后自从得知风王频频临幸她后便视她为眼中钉,她却好似没事人般常来凤宫晃悠,惹得王后无比心烦,却又不能发作。

当下只是淡淡地瞥她一眼,问:“帝姬前来有何事?”

金妍双从宫人手里拿过一银酒壶,恭敬地奉上:“臣女亲手做了些梅子酒,特来孝敬王后娘娘。”

王后不愿在众人面前拂了她面子,只得收了。

金妍双却还是不愿离去,只睁着剪水双瞳,一径望着王后。

王后被她瞧得心里发毛,索性屏退左右,只留她们二人:“你究竟还有甚幺话要说?”

金妍双殊无惧色,只附在她耳边说,热气像蛇一样钻进她的耳蜗:“听闻娘娘近日因着殿下的事情心烦意乱,所以妍双呢,特地在这酒里加了金辉独有的一味药,能让娘娘静心沉气,永无后患。”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极轻,王后却听得一清二楚。

王后低头扫一眼看起来平常无奇的酒壶,唇边漫起冷笑:“你当本宫是甚幺了,本宫还没沦落到得用你的手来对付别人的地步。”

金妍双笑得甜美无邪:“臣女可听不懂王后娘娘在说甚幺了。臣女来此是为着王后娘娘,也是为了自己。”

她后退几步:“娘娘放心,这药材稀少得打紧,专治风寒头疼,风宇宫里除臣女之外无人知晓。娘娘可要好好珍惜,莫要浪费了。”

王后腕上的镯微微一动:“当真?”

“自然当真。若娘娘喝了觉着不妥,自有臣女担着。”

王后说:“你下去罢,本宫乏了。”

她缓缓摩挲着酒壶凹凸不平的纹路,眼底现出一片浓郁的阴霾。

她将酒壶交到转身出来的嬷嬷手上,轻声吩咐道:“送给茹国帝姬去——还是老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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