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他

你一个人在国外旅游丢了钱包。

里面有护照和银行卡,而你身上只剩一把零钱。

你是吃完面要付账的时候才发现的。这一点零钱甚至不够面钱,你跟老板手舞足蹈解释了半天,对方听不懂,微笑看着你,最终好脾气地放你走了。

你没有钱打车去领事馆。语言不通,天又黑了。你该在哪里过夜呢?早知道刚刚看人妖表演的时候就不要那幺大方了。

你其实只想买门票算作到此一游而已,没想过多花钱。人妖嘛,和电视上看到的并没有什幺差别。穿着夸张的戏服,画着浓妆,随便表演点流行节目,有客人喜欢就给她们塞小费。大家都挺开心的,就是有一个,表情阴惨惨的,像死了妈似的。她本来就比别人长得粗犷些,加上这表情,哪怕她格外卖力(汗水晕开了眼线,黑色的液体爬过颧骨)也没有人给她打赏。但你这个人,就是喜欢反着来。你跟她招招手,把一沓刚换的异国纸币卷起来一股脑塞进她乳沟里。

那得有多少钱呢?够你住一夜五星级宾馆了吧。

谁承想,一个小时之内,你就沦落到了要露宿街头的地步。你甚至想回到那个俱乐部,看能不能找她把钱要回来,一点点就好。

你拖着步子转过无人的路口,对面一个人站在路灯下抽烟。

是‘她’。

尽管脸上卸了油彩,但那有些别扭面部的棱角和下沉的嘴角还是让你一眼认了出来。‘她’一身休闲服,没带假发套,寸头,可以看见青色的头皮。

此时这个人看上去更像‘他’。尽管挺着一对大而松散的胸。

你走过去用英语和手语跟‘他’解释你的状况。

‘他’回了一句:“听不懂。”

啊,是中文,这太好了!

于是你重新说了一遍,希望他能接济你一点钱。

他漫不经心地抽了最后一口烟,直到红点燃到烟屁股上不得不熄灭。停了一会儿,再万分不舍地呼出去。然后他说他今晚还没开张。

你没听懂。

“站街。”他直白地解释。

这人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不讨喜。他会在冷风中站很久,等路过的人看上他,被粗暴地按在墙上操。一个或者两三个。操完了常常不给钱,他追着人家打,有时候打得过,有时候打不过。嫖资抵不上药钱。破了相还得被老板骂。

他总是卖不出去,总是缺钱。他本来不想搭理你。但想到你给过的恩惠,他提出如果你给他操的话,他就给钱。

也就是说,你得做跟他一样的事,卖淫。

这听上去很奇怪。

“你都没有卖过吗?那你的人生肯定更困苦。”他说,“——活着,不都是在或零碎或永久地卖身?为什幺不可以卖给我?”

他有点说动你了。

但是,一个张开腿能赚钱的人干嘛要倒贴钱买呢?

你还没有想明白,他已经握着你的手腕带你往巷子里钻了。奇怪八绕,再蹬蹬蹬上了楼。坐在占了出租屋一半面积的小床上,对面的三斗柜上摆满了瓶瓶罐罐,有化妆品,更多的是药。

你想他就是用这些变成了女人。

屋里没有卫生间。他说他下班的时候在俱乐部刚洗过。你点点头,毕竟你才是奔波了一天浑身臭汗的人。

他开始脱衣服。

T恤一扔,露出丰满的奶子,平直的腰。这些你都看过了,他不久前穿着带亮片和羽毛的内衣在舞台上用力展示过。那时你往他的乳沟里塞钱,碰到了他的胸,手感有点凉。

是真货吗?

他说是硅胶。

他懂事起就不再吃药了。他想做个男人。可是要挣钱就先得做个女人……至少硅胶塞进去了还能取。因此在别人攒钱做变性手术的时候,他在攒钱取硅胶。

你伸手摸了摸他的胸。手感很沉,捏下去虽然软,但的确不太像真的。想必当初做的手术很便宜。

他并不觉得被冒犯,和游客合照的时候也经常被揩油。何况是他邀请你来的。

房间里的电流不稳,灯丝刺啦刺啦的,光线紊乱,你们好像站在各自黑麻麻的背景之中,彼此只靠着一点体温相连。

他脱下裤子——连内裤都没穿,大腿上残留着被吊带袜勒出的印子,没有体毛。阴茎似乎发育得不太好,小,软绵绵地垂着。他没有管它,凑上前帮你脱衣服,接着把你全身都舔了一遍,跟给幼猫舔毛似的。

你尝起来一定是咸的,你心说。

又想,他的舌头没有倒刺啊。

他舔到你胸部的表情很奇怪,像在吞咽什幺很苦涩的东西,融合了畏惧、厌恶与渴望。

但也就那样了。

他趴在你身上的时候两团填充过的奶子推着你的腹部。这又提醒了你。你正和一个距离初次见面不到两个小时,长着鸡巴的夜场女郎做爱。确切地说,是你把身体卖给他了。这种奇异的感觉远远压过了羞耻心和罪恶感。

但他并没有立刻行使他买来的权利。因为阴茎始终处于半勃状态。

他带着你的手抚摸它,从囊袋开始。手下的皮肤略皱,温凉,筋络微微跳动。他讲起了变性手术:“在这里剪开,先取出睾丸。”他用你的指头划拉了一下,接着向上摸到龟头附近的冠头沟:“划一圈,切开包裹阴茎的皮肤并割下……切掉全部海绵体……一直到耻骨……”

听起来就觉得痛。你都不敢碰他了。

可奇怪的是,在疼痛的想象,他却硬了。他喘着气,用你的手给自己戴避孕套,还在说:“尿道要切短,包皮、和阴茎皮肤保留着做阴道……”

他插进来了。

一边顶,一边让你摸睾丸之下的会阴处:“从这里深切,一步向下朝着肛门位置,把人造阴道放进来……通到前列腺……”他每一下都要把自己完全顶进来,撞进你湿热的软肉中。两团水球似的乳房在你脸前晃来晃去。他越来越快,叫声像男人又像女人,一张脸重重叠叠看不清楚。

没多久他就射了。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头低下来,抵着你的肩窝,哭了。

莫名其妙。

过了一会儿,他带着沙哑的哭腔问你:“再来一次好不好?再来一次?”

你不困,而且怕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大街上而不打算闭眼。再说这一夜太惊奇,不适合平庸的睡眠。

可是他第一次勃起就很难,第二次更难。于是他翻箱倒柜,找了几片小药丸,一口吞下。

吓!哪有人这幺吃药的,看都不看一眼。他说没事,只是助兴的药。

大概是以前的客人留下的。

这一次就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你们都出了一身汗,热到不行。你被翻来覆去地操,余光看到墙角的佛像,床底的各种期刊和一些手稿。

这床估计是集装箱搭起来的,哐哐闷响。你背对着他想爬远一点,他抓着你的脚踝和小腿把你拖回来,又重重地顶进去。胯骨撞在你的耻骨上,挺疼的。

你惨兮兮地流眼泪,他声音很夸张地哄,抱着你一点点舔了。你被环着放在腿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有肉腔不自觉地蠕动。他握着你的腰,把你像小孩一样颠起来,又挺胯迎合。

你不知高潮了几次,晕晕乎乎,又被哄着给他口。他亲了好几下你的唇,保证说自己一点病都没有。

随便了。

你感觉不真实,无所谓。

仿佛今晚染上的性病,明天就会痊愈。今晚被杀死,明天就会复活。无论夜晚发生了什幺,黎明都会将一切抹去。

天将破晓时,他爆在你口中。

你把精液全吐出来,还是觉得一嘴腥臊味。突然想起口袋里有颗糖,趴在床上够着了裙子,摸出那颗糖,剥了糖纸含在嘴里。

他看见了说要吃,可是你只有这一颗。他把舌头伸进你嘴里抢,没卷住,只尝了尝味道。

他咂摸了一下,说小时候最想吃这种糖。求着他妈买,他妈不给,他就哭,弟弟妹妹也跟着哭。他妈可气,打他,边打边哭。后来他就开始吃药,穿女装。

你听得愣住了。嘴里的糖化得只剩渣渣,你凑到他嘴边推给他:“给你。”

他接了,眯着眼笑,又跟你讲他的第一个客人。那时候他看上一口炒锅,也就几十块钱吧,特想要,明里暗里提了好几次。到了也没得到,就分手了。等他下了决心要自己买的时候,那口锅已经卖出去了。

再买不到了,他说。

你看着他觉得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锅。

是你的话,你肯定就给他买了,不管是糖还是锅。

可你也知道,这办不到,就像你无法阻止河流的改道,群鸟的迁徙或是落花腐烂在泥土里。

天大亮了。

他不知从哪儿端来一盆热水,拿自己的T恤打湿了,给你擦身体。你穿上裙子,他塞给你一把钱,你吓了一跳,说不要那幺多。你只要打车钱就够了。

他掰开你的手指让你收下,笑着说:“给你的小费。”又教你打车该怎幺说地名,把位置输进你的地图app里。

他没送你下楼。

走出去老远,你回头望,窗口一个人影都没有。

你也就放下了。

去补办了临时护照,拿着证明到银行里取了钱。

在宾馆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差点错过早上回国的飞机。

坐在机舱里,你听旁边的导游给人念报纸打发时间,说是当地一个夜总会工作的女人死在屋里,不明不白的,死因要等解剖后才知道。

游客唏嘘,说是昨天晚上还在那家看过表演呢,也不知死了谁。

这只不过是一天当中会发生的,千千万万件事情里的其中一个。

不值得细想。

你在万丈高空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你见到他,画着残花败柳似的妆,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歌。

“人生啊,我们何不戏啊戏青春,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啊穿在一起别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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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看见一轮橙月从远处高楼顶上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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