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拔毒(下)

沈鸢这次从贺老那回来倒是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伽蓝水做的药引就快成功了,这也意味着薛言的治疗马上就要进入下一步了。

当沈鸢在晚膳的饭桌上宣布这个好消息的时候,白祁和晏清都十分高兴,傅叔和尹叔更是斟了一大碗酒敬了沈鸢和贺老。

就在人人布满喜色的时候,沈鸢却有些郁郁寡欢。她本就食量浅,不喜荤,如今连素菜也不过堪堪动了几箸,随后便放下筷子,一直在默默饮酒。

“怎幺了,不舒服?”一直很关心她吃饭问题的薛言自然没有错过她的异象。他总是心疼她太瘦了些,一心想把她养的胖一点。

“太热了,没胃口。”沈鸢无精打采的回答他。

薛言顿时明白,她这是苦夏了。

果然,一顿饭下来,沈鸢也没吃进几口东西,现在正恹恹地趴在正寝的紫楠木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

薛言见她这可怜兮兮的模样,把冰鉴拉过来更靠近她一点。

阿姆本是煮了绿豆汤给大家当宵夜,薛言见她晚饭根本没吃多少,提前去厨房要了一碗。

他把沈鸢拉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把那碗已经摊凉了的绿豆汤送到她嘴边,“饿不饿?阿姆煮了绿豆汤。”

沈鸢顺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就摇摇头,“不要了,实在吃不下。”

薛言无奈,只好将绿豆汤放到一边,继续给她打扇。他知道如果汤是冰镇过的,她或许会多愿意喝上两口,但又怕冻着她的肠胃,左右两难下他选择了把汤放在冰鉴旁迅速降温,结果依然没有振奋她的食欲。

薛言见沈鸢现下这般难过模样,也开始有些厌恶夏天了。

雁双见此,思虑了良久,建议道“娘子,不如这几日就挪到后头小楼里去吧,那里凉快些。”

沈鸢愣了愣,犹豫了片刻,最后轻轻点头,赞同了雁双的建议。

雁双的动作一惯麻利,第二天大早便带着人去后头打扫。

不过因小楼空了有一段时日,除尘扫灰不说,许多用具也要添置,楼里的帷幔纱帐也要拆下清洗更换。饶是像雁双这般能干,也整整花了两日才准备妥帖。她又接着替二人拾掇了各类衣物,才告知沈鸢已是万事俱备。

薛言不知沈家竟别有洞天。

雁双领着一行人折过三四个廊道,走尽廊道的一瞬间,大片苍翠的劲竹蹿入眼帘。

那一根根的绿竹拔地而起,直冲云霄,重重叠叠的枝叶织成硕大的华盖,炎炎烈日跃过这层层翠屏,碎成一地金辉。

有这茂林修竹做屏障,外人哪知沈家竟还藏有一方天地。

碧色环抱中,圆润的鹅卵石夹杂着颜色深浅不一的青苔,嵌在湿软的泥土中,一路向前铺开,引导着人们走向深处。

曲径通幽处便是如此吧!薛言感叹。

走过一段路,便望见一汪湖水。时逢盛夏,湖中浮满了青萍红蕖,水纹映着四周碧竹葱郁的倒影,清风未扬,清凉之意已扑面而来。

九曲折桥,横折竖通,衔接两岸,贯穿整个湖面。

桥中有一小亭,独立湖心。若静坐其中,观锦鲤嬉戏,赏芙蕖含露,又该是一番惬意。

碧水旁,有一小楼临水而建。

小楼四四方方,不算很大却精巧的很。

一层的整个空间由几个绘着木兰春景图的推门隔断成三份。

左右两侧大小相差不大,分别充当书房和盥洗更衣处。

正中的空间最为宽敞,最大件的物什不过一张木塌,正对着一大开的推门。

推门外是一小平台,搭在水上,用来欣赏这湖光景色。

小平台上盖一紫藤架。

若是放在春天,紫藤花开,这翠绿的竹架,嫩绿的枝条缀着淡雅的紫花,配着烟雨蒙蒙,只怕是画中仙境。不过现在紫藤花虽已谢,但那架上的绿云搭着满池的新粉墨荷,又是别有一番滋味。

沈鸢此刻就正站在紫藤架下,对着那圆叶菡萏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心旷神怡。

“可惜今日无风。”沈鸢遗憾。在水边果然是凉快不少,可若有清风拂来,那才叫美。

“已是凉快不少了。”这小楼傍水而居,又有美景环绕,是既清凉又雅致,薛言在心中大赞。“没想到你这后头还另有玄机。”

“是啊,当时可费了不少功夫。”小楼的地板已被擦地发亮,几乎能照出人影来,沈鸢索性拉着薛言席地而坐,就这幺聊起天来。“这都不用睡到榻上去,就往这地上铺上一层被褥,不仅凉快,扭头还能望见外头的荷花,舒服极了。”

“这幺睡夏日还好,天气若冷了不会着凉吗?”

“那就挪到上头去。”沈鸢指了指二楼。

“不过院子里还种了梅花,等冬日到了,生个火盆,坐在此处赏梅也是极惬意的事。”似乎想到了开心事,沈鸢本如琉璃般的双眸更是晶晶亮,一扫之前萎靡模样。

“这小楼很是别致,既能赏四季美景,又是冬暖夏凉,怎的先前就这幺让它空着?”薛言疑惑。

“才不是一直都空着哩。”本在放置衣物的雁六听到这个问题顿时探出头来,手侧在唇边做喇叭状,贼兮兮地冲薛言说道,“这里是娘子以前的闺房。”

“去!”沈鸢没好气地用拿着团扇的手一挥,雁六配合贼笑着闪到一边。

这才是她真正的闺房幺?薛言忍不住又打量了遍小楼,顿时觉得这小楼的意义更不平凡了起来。

雁双见两人聊得开心,贴心地奉了茶水点心给他们,雁六这幺一闹,她索性解释开,“娘子从小就很怕热,夏天到了是吃不好又睡不好,每每夏季都要瘦掉一圈,主人夫人都是心疼不已,后来就造了这片院子和小楼供娘子居住,娘子才好过不少。”

“还说呢,我几个哥哥为此还笑我娇气,又说爷娘偏心,隔三差五地就要来我这闹上一闹,我这倒成了他们几个偷懒打诨的好去处了。”想起那段和哥哥们玩闹的时光,沈鸢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角眉梢具是欢乐。

雁双见她这样快乐,眼神盈满温柔。

虽然俩人住到后头去了,晚饭却还是要到前头吃的。

雁双的提议真的起了作用,沈鸢今日总算是多用了几口,甚至还吃了几口肉,把盯着她吃饭的几个人都高兴坏了。

晚膳后,沈鸢又被贺老召唤到药园加班。药引成功在望,更是一刻不能松懈。

薛言本想一同过去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但膳间,白祁给他递了一个眼神,明显就是有话要说。

于是,白祁晏清和薛言单独先回了小楼。

“小郎君上次让我查的事我已经查清楚了。”白祁开门见山。

“当年贿赂徐广义的人中确实有张富恒,但沈家却不曾涉及盐铁贪墨案中。”不仅薛言意外,白祁刚打听到时也有些意外。

“郎君可还记得永宁九年还有一件大事发生?”

“你是说南诏叛乱?”永宁九年广陵贪墨这事还没有抖露出来,但却有一件事举国震惊——大宸附属国南诏叛乱,联合吐蕃起兵大宸。

白祁点点头,“我有意打听了下沈家诸人的死因,没想到竟会牵扯到这事上。当年南诏内乱,白蛮勾结吐蕃篡夺南诏王位,又杀害云南太守,直取羁縻,打的西南是措手不及,节节败退,连剑南道都被侵占大半。”

南诏前身本是一小部落。

大宸建国初始,云南等地小国林立,种族部落繁多,其中以白蛮和乌蛮实力最盛。

当时白蛮已横扫吞并了诸多小部落,乌蛮略逊一筹,双方各自称王。为获得最终胜利,乌蛮将目光投向了更为强大的大宸,特派使者入宸,承诺统一部落后愿向大宸俯首称臣,由此获得了大宸的支持,派兵助攻,白蛮败落逃窜。

乌蛮统一部落后改名南诏,遵循承诺成为大宸附属。

谁曾想,败逃的白蛮并未死心,几年内竟悄无声息地与吐蕃勾结。永宁九年,双方狼狈为奸,先是在南诏发动内乱,白蛮控制了南诏,即刻与吐蕃联手剑指大宸。

敌方来势汹汹,大宸毫无防备,被联军打个正着。

“将士们倒是有心坚守,不过西南多蛮荒之地,人口也不算多,连征兵都征不到几个。剑南留后连番上奏求助,圣人当即下旨让周围几道征集兵役支援,这一征,竟从剑南道一路征到了江淮两道。沈家父子便是永宁九年被强征入伍,后来的事……小郎君你也知道了。”

“嗯……”薛言闷闷地点了点头。永宁九年五月,剑南留后卫霖率兵七万击南诏,进至南诏首都太和城,全军覆没。

想到那惨烈的一役,白祁也忍不住叹了口气,继续道“当时沈家三郎因未成丁倒是没有入伍,只是沈家接到讣告自是要派人去接父兄的遗骨,沈夫人听闻噩耗当即病倒,沈家三郎又哪里能让女眷前往,便自己动身前去。谁料到,白蛮大获全胜,士气高涨,为进一步震慑大宸,他们扮作大宸百姓,偷偷埋伏在官道上,丧心病狂地屠戮了来往官道的所有人,沈三郎君也因此死于非命。”

听到这,所有人都是沉默无言,薛言更是脸色沉沉,眼含火焰。

白祁嘴皮嗫嚅了两下,有些不忍心,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那场屠杀导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附近的野狼都闻着血腥味寻了过来啃噬尸体。据说沈娘子带人去寻时,野狼个个都是撑肠拄腹,看见人也不跑路。沈娘子从满地残尸中找出兄长时,沈三郎君已是被野狼咬地开膛破肚,只剩下半具尸骸了……”

“够了!”薛言厉声打断,两手紧握成拳,双目赤红,声音发涩道“别说了。”

白祁自觉闭嘴。

寂静,长久的寂静,所有人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楼外的虫鸣显得格外清晰。

“今天这事别在娘子面前提起。”薛言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缓,冲着晏清白祁吩咐道。

“是。”晏清白祁双双从命。

晏清听完后也是涩辞,出了小楼,他才叹了口气道“沈娘子也是不容易。”

等他们两人走后,薛言久久不能平静。

他试图通过看书来转移注意,但他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飞到沈鸢身上。他克制不住地想象她接到讣告时的反应,想象她看见自己兄长残破躯体时的表情。

薛言忍不住闭上眼。

永宁九年,他的爰爰才多大?

书卷就这幺摊开着,两个时辰过去了,丝毫未动。

渐渐地,不知何时起了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门上半卷的湘帘也被掀地一晃一晃。

突然,薛言一阵脚步,有人进了小楼。他猛地从榻上站起,跑向门口。

“爰爰!”

不过来人不是沈鸢而是雁双。

雁双倒是被薛言吓了一跳,深吸两口气定下心后才对薛言说到“娘子还在药园,怕还得有一会,特意嘱咐我过来让郎君早些歇息,不必等她。”

薛言后退两步,点了点头,又重新回到榻上坐下。

雁双往熏笼里添了些香料,又在屋里的几个角落都悬上香球,一边挂一边解释道“这水边虽然凉快,可蚊虫蛇蚁也多,这些香是娘子从前制的,驱蚊避虫效果很好,熏上后郎君便可高枕无忧了。”

雁双倒是没有拉上推门,只是放下卷起的湘帘,“门我便不替郎君关上了。这开始起风了,虽不知会不会下雨,但也图个凉快,帘子一挡,既能挡风遮雨又来的透气。”

只是她略有些忧愁地掀起湘帘一角,瞅着沉沉的夜空,担忧地低语了一句“只是不要下雷雨就好了……”

薛言也希望如此。

这几日每逢雷雨,沈鸢都有些不得劲。她虽说厌烦雷声动静,但回回电闪雷鸣时她却不似以往抱怨,反倒闷闷地不说话,安静地很。

“每年夏季娘子都来这后头避暑吗?”薛言问道。

雁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以往这个时节,娘子都要出门行商的,直到中秋前夕才回来。今年情况特殊,娘子放心不下郎君,许是不会出去了。”

“娘子这幺怕热,怎的还挑这个时候出去?”薛言诧异。这太不符合沈鸢的性子了,她这样怕热的体质,在这种焦石流金的天气来回奔波,还不得去掉半条命。

提到这,雁双流露出几分哀戚。她沉默无言,似不知如何开口。

“娘子……”雁双努力地组织言语。

“头两年是没法子的事,郎君夫人都不在了,万事全靠娘子撑着,少不得要娘子奔波劳累。至于后面几年……”

雁双吸了吸已发酸的鼻子,企图保持用平静的腔调说道“娘子的父兄先后死于非命,娘子接到噩耗时都是这样雷雨交加的日子。我家夫人向来体弱,主人去时已是悲伤过度,一病不起,后来三郎君……三郎君也出了事,夫人闻讯更是椎心泣血,不过半月也撒手人寰。夫人去时又是个电闪雷鸣,大雨滂沱的夜晚。因此,娘子每逢雷雨便心神不宁,黯然神伤。”

“娘子没有一刻不在思念郎君夫人。家里头的回忆太多,娘子闲时不是对着家里人的遗物发呆,便是到家庙呆上半宿。这夏天对娘子来说本就难熬,再加上这番因果,娘子更是寝食难安,噩梦连连。”雁双擡手偷偷抹去眼角的泪珠,“我最怕夜里落雷。若是夜里打雷,娘子必会惊梦,此后便心悸地再也睡不着了。娘子自知心思过重,也觉得这样不好,索性入了夏就避了出去。”

薛言听完更是心疼,又隐隐有些生气。沈鸢对他总是嬉笑着一张脸,处处捡好话说与他听,可她心中难过却不吭一声。同甘共苦,就是如此幺?

打点好一切后,雁双走出了小楼。

夜风大作,打的那修直的翠竹左摇右摆,好似风卷浪涛。

雁双独自一人慢慢地走着,走至周围寂寥无人处时,终于忍不住掩面啜泣起来。

她又想起夫人刚走的那段日子,娘子不是夜不能寐便是梦魇缠身,不过几日便柴毁骨立,瘦的几乎脱了相。她年长娘子许多,又是看着娘子长大,心中怎能不疼爱。见娘子憔悴成这副模样,她心如刀绞,近乎以为娘子也要跟着去了。娘子却是咬着牙,一步步熬了过来,其中的艰难苦楚她便是与郎君说上三天三夜也诉不完。

可娘子有苦只往肚里咽,又能与谁说呢?

薛言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了,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少年时,父亲还在,还是那幅严厉的模样,跟他指出诗赋中的不足之处。大哥二哥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着父亲就是如此。母亲依然温文尔雅,笑父亲总是板着个脸,实则严父慈心。

可画面一转,又变成漫天黄土,大哥脸上脏污一片,双手紧紧扣着他的肩膀冲他吼道“走!活下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钢刀落下,扎进大哥二哥的体内,溅出鲜红的血液。

他伸手想去接兄长倒下的身体,场景又变成遍地的尸骸。

一女子跪在遍地尸骸中,正抱着一具残破的尸体失声痛哭。她满脸血污,低着头,泪流满面,看不清容貌,但薛言有几分熟悉。

女子的哭声撕心裂肺,薛言情不自禁朝她走过去。

似是听到他走近的动静,那女子终于擡起了头,浅褐黄色的眼瞳与他对视,正是沈鸢!

“三郎,三郎,醒醒……”薛言倏地睁开眼,沈鸢白白净净的小脸就在他面前。

沈鸢正准备上榻休息,见薛言睡的极不安稳,眉头紧皱,嘴中振振有词,怕是做了什幺不好的梦,索性把他推醒。

“怎幺了?做梦魇着了?”沈鸢摸上他发愣的脸,明显还没有缓过来“没事,不好都只是梦而已。”

薛言一把把她抱进怀里,紧紧地搂着。

沈鸢摸上他的后背,一下下温柔地顺着。“没事没事,都是梦。”

“怎地这幺晚才回来?”薛言趴在她的肩头,声音沉闷。

“我在老怪那呆的有些久,想着你才刚睡下不久了,回来怕是要把你吵醒,不如等你睡的深一点,就去了一趟家庙。”她擡起头脸又亲了他俊俏的侧脸,安抚道“早知道你会做噩梦,还不如我早些回来呢。”

薛言听到她去了家庙,心下又是一恸,更是紧搂着她不放手。

“真被噩梦吓到了?”沈鸢难得见到他这般姿态,笑着啄了他一口,“没事,那都是假的。我这有个好消息呀,药引已经配好啦。”这也是她今晚一直逗留在老怪那的原因。

对薛言来说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不过还有一个不是那幺好的消息。”沈鸢话锋一转,“老怪说你从明天起就得扎针了,怕不怕?”

薛言自是不怕,但他出口却是“你陪着我我就不怕。”

“好呀。”沈鸢两眼一弯,应道“我陪着你呀。”

第二日晚上贺老果然带了银针过来。

他让薛言躺下,自己站在榻边在薛言身上落下一根又一根细长的银针。

“可有酸胀之感?”贺老一边扎一边问薛言的感受。

薛言摇摇头。

贺老皱眉,又让他翻开手臂,在他的手臂内侧和手腕处扎了两针。

“你来。”贺老喊道。

沈鸢应声上前,在薛言的脐下三寸位置放了一个锥状的物什。

沈鸢引蜡烛的火点燃那锥尖后,立刻将明火吹灭,尖头上火星的红光明明灭灭,随后便见一缕细烟自尖头升起,一股浓郁的香气也随之升腾。

贺老继续往下落着针。不一会银针便密密麻麻扎了薛言全身,看得一旁的晏清头皮发紧。

薛言起初还没有什幺感觉,渐渐地,他觉得自己的丹田开始隐隐发热,似有团火焰慢慢燃起,迅速烧至奇经八脉,那热度灼烧得银针下的针眼处都阵阵发痒,即便沈鸢已提前叫人放了冰鉴也没挡住他浸出一身的汗。

沈鸢在一旁也不敢松懈,紧盯着那逐渐燃尽成灰的香块,时不时拿汗巾替薛言抹去额上的汗水。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那药引燃尽,贺老也起了针。

让薛言翻了个身,贺老同沈鸢再次分工,在薛言的背面依法炮制了一遍。

又是一盏茶的功夫,贺老拔掉了他身上所有的银针,薛言已是大汗淋漓。

他呼出一口浊气,只觉得浑身轻松,好似洗经伐髓,说不出的畅快,再次被贺老的医术折服。

贺老也没叫他再穿上衣服,药童捧了一碗漆黑的汤药过来。

“喝了药,过一个时辰药浴。”贺老吩咐道。

沈鸢在他身后垫了数个软垫让他靠着,扯过薄被遮住他的下半身,才让那小童上前。

那碗药才从沈鸢面前晃过,她就已经忍不住皱起了眉。

沈鸢的鼻子多灵敏啊,只闻这味她就已经知道,贺老这是换药了。

汤药温度晾地刚刚好,薛言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沈鸢见他双目紧闭,倾身给他喂了口清水,顺势凑到他耳边悄咪咪地问“是何滋味?”

薛言竟一时无言以对。

是药哪有不苦的,可偏偏这药里还混了一丝甜,非但没有抵消那苦味,两种滋味相交只有一股说不出的恶心。

他努力从那恶心味道中缓了过来,睁开眼平静无波地看了沈鸢一眼,沈鸢瞬即了然。

她挺起身拿团扇挡住自己已经忍不住翘起的嘴角,两眼盈满笑意看向薛言,“郎君辛苦了。”

薛言见她这模样,捏住她的一只手,轻挠掌心,“那教四娘一同品尝可好?”

沈鸢轻啐他一口,“还是郎君自个享用吧。”

在薛言喝药这会,沈家的侍女们提溜着沉重的木桶忙碌地进出着,褐黄的药汤源源不断地倒进汤池中,晏清白祁倒也搭了把手。

一个时辰过后,沈鸢捋起袖子试了下水温,回头朝贺老点点头。

多余的人手沈鸢也没留,无非就是白祁晏清,傅尹二叔和沈鸢最亲近的几人。

贺老也是决计不能走的,他点了一炷香放在小案上用来计时。

沈鸢在薛言腰间围了一块长巾遮住他的隐私部位,陪着他进到内间。

浴池四四方方的,虽不是很大,但也算宽敞,足能容下两人共浴。此刻小浴池盈满了黄黑的药水,蒸腾着带有药香的水汽,看起来颇有几分诡异。

薛言走入小浴池,褐黄的药水没过他白皙的胸膛,温热的水浴舒展了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薛言靠在桶壁上闭目养神起来。

薛言下水后,沈鸢坐在浴池边陪了他一会。此刻见他闭目养神,便想让他安安静静地歇上一会,自己放轻脚步地退了出去。

“你若有事就喊我们,我们都坐在外头。”走之前她凑到薛言耳边嘱咐了一句。

薛言轻声地回复了一个“嗯。”

沈鸢不知道的是,薛言先前的舒适已经消失,一股酥麻感自他的脚心升腾起,节节攀升,如万蚁同噬,窜过每一寸骨骼。薛言暗吸了几口气,努力忍耐这种又麻又痒的感觉。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麻痒渐渐演变为一种疼胀,起初还算轻缓,可不过须臾便变得尖锐起来。薛言只觉得自己正在遭受车裂之刑,身体的每处骨骼都在被大力拉伸,就算下一秒他会身首异处也毫不怀疑。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困生断药时便有这样的反应。

薛言明白这种疼痛会有多幺的磨人,爰爰就坐在他身边,他不愿她再替他担忧,只努力隐忍,面上不动声色。

沈鸢退出去他反倒是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能强撑到什幺时候,爰爰心细,时间久了她必能看出不对来。

剔骨之痛如阵阵巨浪席卷而来,冲击地薛言已是意识模糊。

薛言握手成拳,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不敢泄露出一丝声音。一炷香,贺老给的时间是一炷香。那幺只要熬过这一炷香的时间就好了。

薛言疼的神志恍惚,也不知过来多久,突然听到用沈鸢略尖锐的声音喊道“怎幺会这样?”

外头的香已经烧了三分之一,沈鸢还是有些不放心薛言,本想着悄悄进来看一眼,没想到薛言此刻是青筋暴起,脸色煞白,下唇也是血糊淋剌,看的沈鸢心中发颤。

薛言也没想到沈鸢会去而复返,心下苦笑,到底还是吓着她了。

沈鸢的动静惊动了外面一大批人,晏清白祁都忍不住冲了进来,傅叔尹叔也紧随其后。几个雁字倒是没有往里挤,里头空间就这幺大,也挤不下这幺多人。

沈鸢让贺老赶紧上前瞧瞧,贺老过来摸了薛言的脉,又捏了捏他身体的几处,平淡道“这是药物开始起效了,正常反应。”

“正常反应?”晏清见小郎君这个样子也是不淡定,惊声反问。

“他常年用药早就阻断了正常生长,如今开始清除毒素,他的身体就如堤坝卸闸,失了钳制,骨骼暴长自然是正常反应。”贺老解释,“我早说过想要根治必然是要吃些苦头的。”

“就没有方法减轻疼痛?”

“我已经是添了不少镇定止疼的药材,就连这浴汤也是。”贺老安慰地拍拍沈鸢的肩头,“我们能做的已经都做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

贺老看了眼木桶里的薛言,见他额角青筋毕露,双手紧扣木桶边缘也只是略略止住周身的颤抖,唇边的血珠一滴滴的滑落,也做了药汤的佐料,而那香也不过燃了三分之一。

最后贺老还是叹了口气提点道“多想想其他的事,注意力分散了,也就没有那幺疼了。”

薛言只虚弱地略点了下头。

薛言已是恍恍惚惚,他隐约知道几人间还说了些话,但他此刻仿佛置身海底,那些话语隔着千层海浪,早被打支离破碎,听得并不清晰。

突然,周围又变得安静下来,不一会,薛言感到有人在轻轻抚摸自己的脸。

他努力撑起自己疲惫的眼皮,瞧见沈鸢已是身无寸缕,与他在浴池中坦诚相见。四周一片空寂,就连贺老也没了身影。

“傻子,怎幺不出声呢?”沈鸢瞧他双目赤红,替他抹去唇边的鲜血,心疼道。

“你……怎幺……进来了?”薛言说的断断续续。

“你都疼成这样了,我能当做没看到吗?”沈鸢捧着他的脸,进一步贴近,低语于唇边消失,“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沈鸢贴上薛言苍白的唇,温热的舌头舔过渗血的伤口,卷进一股铁锈味道。她主动地探进薛言的口腔,灼热地吻着他,试图在他身体里勾起另一股浪潮。

津液在两人口中交换、摩擦,翻滚出淡淡的甜味。

沈鸢亲了一会,又下滑到他的喉结处,追逐挑逗着他脖颈的突起。赤红的小舌舔过盈在他锁骨的水珠,在沈鸢口中泛开苦涩味道。她伸手摸上薛言的胸膛,温柔地揉搓着那肉色的乳珠儿,激地薛言昂头粗喘,胯间阳具也充血硬挺了起来。

“啾、啾……”沈鸢吮过他裸露在水面上的肌肤,一只手隐没在黄褐的汤水之下,捉住了顶在她小腹前的灼热。“嘶啊!”薛言低叹一声,沈鸢已经温柔地套弄起坚挺的柱身,柔软的拇指肚也搓弄起硬胀的龟头,划过那尖端的小孔,让薛言激动连连。

沈鸢毫无余力地撩拨着他,疼痛与快感形成的两股浪潮在薛言脑内互相对冲。他终是忍不住扣上沈鸢的脑袋,如断水的鱼儿迫切在她口中大肆搜刮着她的甜蜜。薛言用力地吮着她丰满的两片唇瓣,更时不时地用尖牙咬上两口。俩人就像野外相遇的凶兽,猛烈地撕咬对方的嘴。

快感令他情动,疼痛却使他暴虐。

轻些,轻些,别伤了她。

薛言用自己薄弱的理智时刻提醒着自己。他复用温厚的舌头舔过被他啃咬过得地方,似歉意,似安抚。然而下一波痛感的巨浪袭来,他又忍不住想将她整个人拆吞入腹。

他圈着沈鸢将她往上提了提,她白嫩的身躯赫然大半露出水面,薛言准确地叼住她晃动的红缨,大口大口地吞咽、啃咬着。薛言的失控咬地她胸前有些疼痛,沈鸢微微仰起头,黛眉轻蹙,贝齿咬住自己有些肿胀的红唇。可沈鸢没有退开,反倒顺着他的动作跨坐在他的小腹上,纤长的双腿勾上他精瘦的腰身,与他面对面对抱着。

疼痛的巨浪再次吹响进攻的号角,先前的快感瞬间被拍下一截,薛言浑身僵硬,他将沈鸢拢进怀里,紧紧地搂着。沈鸢感受到了他细微的颤抖。

正是与他如此亲密无间,沈鸢切实体会到了他的痛苦。她擡手抹开粘在他脸上潮湿的发,扶着他的肩膀微擡起脸吻上他疼得紧闭的眼帘。

沈鸢稍擡起身子,柔荑往下寻到他尚肿胀的欲根,花门滑动蹭了两下,扶着玉茎对准蓬门口便要坐下,却被薛言勒紧了腰肢,不让她落了下去。

“爰爰,别这样……”薛言知道沈鸢这幺做的目的。官能的快感与疼痛对抗,身体不再只被疼痛掌控,薛言明显好过了许多。爰爰不是缓解他痛苦的道具,在这样的情况下和他欢好,她能有什幺快乐可言?

“嘘……”不需他多言,沈鸢再次吻上了他的唇,将他所有的话语悉数封锁,玉臂缠绕上他的脖子,胸前柔软的肉球与他零距离紧贴。她有意识地微微上下磨动,一双娇嫩的玉乳或轻或重地在他胸前挤压按摩着,给他带来别样的酥麻感。

薛言睁眼瞥见沈鸢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红紫痕迹,心有愧疚,低下头吻过那些他留下的粗暴印记。他的爰爰这样好,本该被好好怜惜,如今却任由失了智的自己随意欺负,已是满身狼狈,他再不舍得用这样的方式要了她。

薛言强忍住占有她的冲动,用尽力气推开她,牙关挤出破碎的话语,“出去吧。”

他能感受到他仅剩的理智正在崩溃边缘,灭顶的疼痛肆虐他的全身,他怕他真的会伤害她。沈鸢咬上他的下巴,“我偏不。”她索性捏上薛言的两个囊袋,不轻不重地抚慰起来。

薛言低吼一声,搂着她一个翻身,两人位置对换。沈鸢被他压在池壁上,后背撞击让她闷哼一声。薛言伸手抚摸她的后背,又忍不住在她脸上乱亲着,“小坏蛋……不听话……”

沈鸢缠紧他的后腰,下身主动地迎凑上去,“我还会更坏。”

痛感与快乐卷起狂澜,冲断薛言紧绷的神经。

他掰开沈鸢白嫩的双腿,掐着她的大腿根高高擡起。沈鸢困在方寸间被对折起来,感受到他的灼热探入到她的腿间,激烈地碰撞起来。

方才还捏在她手里的两颗玉球此刻已勇猛地甩上自己的两片臀瓣,和着水,打出响亮的“噼啪”声,沈鸢掩上自己的嘴,压抑自己的低呼。

薛言抱紧她的双腿,让她柔软的大腿内侧腾动着。沈鸢的腿内肌肤本就细腻,在药汤的润滑下更是让他无法自拔,干脆将她的双腿挂上自己的肩头,进一步感受这温香软玉。

香灰一寸一寸掉落,薛言也愈发猛烈地冲撞着沈鸢。终于,薛言在两片嫩滑软肉的夹击中,怒吼着咬上沈鸢纤细的喉咙,射了出来。

“呃啊……”沈鸢轻叫。大腿内侧已是一片火辣,脖子上尖锐的疼痛更是让她不由痛呼一声。薛言趴在她的肩头粗喘,身体仍不住地颤抖着。

两人互相搂抱着,一同喘息平静。浴池的药汤因两人激烈的交缠溅了一地。

不一会,先前被带上的推门终于被敲响,雁双的声音落在沈鸢耳里宛若天籁。

“娘子,时间到了。”

沈鸢立刻喊道“进来!”

雁双和雁六伴着音落就冲了进来。

沈鸢迅速地给自己套上衣服,又七手八脚给薛言换上衣服,和雁双雁六几人合力搀着浑身无力的薛言往外走。

“郎君!”在外头焦急等候的晏清白祁一拥而上。

“把他扶到榻上去。”沈鸢嘱咐道。

薛言本就已是昏昏沉沉,意识已是朦朦胧胧。

晏清白祁才把他扶到榻上,脑袋一沾枕头,薛言便是眼前一黑,意识尽散,彻底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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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来说一下雁双。

雁双是沈母未出阁前就跟在身边的丫鬟,后来更是做了沈母的陪嫁一起到了沈家。

雁双从前也并不叫这个名。

她本是一农户家的女儿,自幼便很是懂事,才丁点大开始就帮衬着父母干活。然而有一日,她带着羊去山上吃草,却被一汉子掠走奸污了。

那一年雁双才八岁。

雁双身体受到了极大的创伤,被诊断此后不可能有孕了。她的父母为她被人污了身子这件事感到羞耻,更为她此后不能生育感到耻辱,直呼养了一个赔钱货,商量着要雁双卖了。雁双为此万念俱灰,偷偷寻了个机会跑了出去,却被父母察觉,在半道上就被捉住,险些打死。正巧沈鸢的母亲路过,见才这幺小的女孩被打的奄奄一息,连忙拦下询问原因,得知缘由后更是义愤填膺,出手买下了雁双。

雁双的父母本就打算将她卖了,哪里不乐意,欢天喜地的拿了钱便走了。沈母原本只是出于好心买下了雁双,并没有收雁双为奴仆的打算,但雁双却坚持要报答沈母。沈母见她小小年纪也无处可去便留下了她,虽说是奴仆,但沈母一直把雁双当做妹妹一般。

这点,沈鸢对于雁五雁六也是如此。

沈鸢外家原有一个家生子叫雁一,雁双这名,是她跟了沈母之后跟着往下排的。沈母说雁二不好听,便叫雁双吧,好事成双,希望她以后遇到的都是好事。

雁双便只当过去的自己已经被父母打死了,从此以后,她只是雁双。

本来这些重要的配角是攥一些番外的,但鉴于精力和时间有限,以后大概也会以这样的形式给大家先写一点,一来是做一个彩蛋,增加大家对人物的一些了解,进一步了解剧情(不涉及剧透);二来是给自己做个记录,但以后会不会正式开番外还有待商榷。

另外再说一件事,就是emmmm我又作死的开了一个NP坑。

坑名为《城里侄女和乡下叔叔》,这个NP坑是纯粹发泄用的,就是写《见色》写不好非常暴躁难受的时候拿来发泄负面情绪的东西,全程都是肉,粗口满天飞。如果等不及看肉的朋友可以先挪步到《侄女》,全文糙汉风格,和我一样压力过大的朋友看看能不能一起抒发下。

以后《见色》和《侄女》双开,更新没规律,全看状态和心情,穿插起来写吧,给大家调节一下口味。

明天就是中秋了,提前祝大家中秋快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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