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离真正的放学还有一会儿，校门口这几个公交站点都有些冷清，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路人在等车。
本想这应该是场阵雨，一时半会也下个没停，雨声簌簌的，带着风声和汽笛声，盖住了之前噪杂的人声。
一时之间，整个城市包括她的这个车站，都沉静许多。
她丢完垃圾袋回来就望着头上那沿着檐低落的雨水出了神，慢慢的好像真的忽略了周围的事物，肩胛骨都没那幺紧绷了。
这时车站却忽地涌来一群人，大概是真放学了，来的大多都是学生，车站一下吵闹拥挤起来。
她刚开始还能保持原地不动，结果过来一位孕妇妈妈，她赶紧让开空地给人家，这幺一让再让，她就往后退到了车站那头，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脚往后不小心踩到谁的脚。
“啊对不起对不起！”她转过身猛道歉，擡起头就看到一张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生，生物老师好……”
生物老师看着她点了个头，“嗯。”说完便回头继续看车来了没。
一副并不打算过多交谈的样子。
虽然感觉有点冷，但她心里可乐了，就像完成了什幺艰巨任务一样，她立刻心情好的能飞起来，探头和他看向同一方向。
望着远处渐渐驶来的公车，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能脱离这可怕的地方回到自己的猪窝，等车一来她就和老师say拜拜，礼貌又得体，完美！
“啊！”有人从她后面挤过去，大包撞了一下她屁股，她一个重心不稳直往前扑，眼见就要一脑袋扎进台阶下的排水沟，忽然一只大手拉过她的书包提手，往后一拉，借着书包肩带直接把她给拉回原地了。
她惊呼一声，忙回头看，一眼看到生物老师，顿时感动的不行:“谢谢老师！”
还以为这个老师肯定对她这个上课不专业的学生印象很差很讨厌她呢。
生物老师把她拎到自己旁边安全地带后，对于她的道谢只回了一句：“注意安全。”
她赶紧点头，“嗯嗯，谢谢老师。”
生物老师点点头，却没像之前说完就移开目光看车，而是看着她微微皱起了眉。
她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便跟着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发现除了衣服前面湿了一块没啥特别的啊，擡起头正想问自己哪儿不对，人群那边冲这边跑来一个高个子的女学生，一来就硬挤进她和生物老师中间的间隙，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把她撞到好一边，她被撞得差点跌到一个小盆友身上，双臂在空中划圈圈的晃了好几下才站稳，有些抱歉的对好奇的看着她的小盆友笑了笑，她站直身子，还没转过身，耳朵就听到旁边女同学娇滴滴的声音：“今天是教师节啊，老师你就收下吧……”
她这一听，八卦之心熊熊燃起，悄悄往旁边一看，见这位高个子女同学的侧脸真是好看，还化了口红，穿的也很时尚。
她正看这位漂亮的女同学入迷的时候，那边的生物老师好像一点不为此沉迷，还语气严肃的说：“好意我领了，东西收回去。”
东西？什幺东西？送的教师节礼物吗？
不会吧？
她心里一惊。
难道她误闯人家贿赂老师的场面了？
她赶紧别开眼，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看车来了没有，但奈何她离旁边人站的近，再小的声音她也能听到，何况生物老师的声音还那幺有辨识度，那幺无情——
“表我有，谢谢。”
嗯，拒绝的很明显。
“我没有两只手都戴表的习惯，也没有一只手戴两块表的习惯。”
啧啧，真冷酷。
“真要祝老师节日快乐，你刚刚已经说过祝福了，可以了。”
太敷衍了。
远处一阵喇叭声，车站的人一下朝来车方向挤，车来了。
有她的车！
她大喜，转头看那女生还在说话，便收敛了过度灿烂的笑容，对突然看向她的生物老师礼貌的点了个头，还挥了挥手，不等人家反应，转身就加入排队等车的队伍，欢乐的挤上了车。
“往里走！都往里走！”司机不耐烦的大喊。
已经没座了，人挤得满满的，她被挤到正对后门的地方，旁边两根竖杆已经被其他人的手握的没地下手，她只好伸长了胳膊，勉强拉住吊环，站定好，她长舒一口气。
擡起头等着司机发车，谁知司机这个时候又开了后门，门外候车已久的一堆人立刻涌了上来，后门下楼梯的地方一下无地下脚。
她人正面就对着后门，就看着这些人上来，下一秒她瞪大了眼，还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死。
什幺鬼？！
生物老师怎幺在这？！
他也坐这趟车的吗？！
她这几天放学也没见他坐过这路车啊！
她一下失去了语言功能，傻不愣登的和台阶下站在人堆里的生物老师大眼瞪小眼，后门还有人继续挤上来，生物老师被后面人推着往前几乎就贴到她身前站着，她微张嘴，一时连招呼都不知道打了，结果司机在这档口发车，公车突然启动，车里的人群因为惯性跟着猛晃，她锵锵拉着吊环的手一下被甩脱，整个人猛往右边倒，生物老师眼疾手快一手拉住了她才让她免于摔到别人身上的灾难。
“谢”字刚出个口，公车为躲一辆摩托车，来了个神龙摆尾，整个车里的人瞬间往一边倾斜，她就这幺往前一扑，双脚都在原来位置上，整个上半身直接挂到生物老师身上，他胸膛硬邦邦的，撞的她鼻骨隐隐发疼。
“不，不好意思……”她赶紧把手从人家肩上拿开，想站回自己的位置，旁边又没杆可借力，得撑着他肩膀才行，进退两难之际，生物老师直接双手握住她双臂，把她往上一推，就让她站好了。
“谢谢……”
“站稳了。”
“好。”
她脸微微发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怎幺了，尤其是瞥见生物老师上衣之前被她抓到的地方起了皱，她更脸红了，想伸手给抚平又踌躇着不敢，“老师这，这里，不好意思……”
生物老师看了眼她所指之处，“没事。”说完见她身边因为刚刚公车那一甩，甩开了一些人，空出足够站下一个人的落脚点，他便站上来，就挨在她身边不足一拳头的距离。
她看着他站过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略有些紧张。
他人太高了，这幺一靠近，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压住了，想着等会挤到前面去，一个急刹，她再次没拉住吊环，脚被人不小心拐了一下立刻往左摔下去，电光火石间右臂被人一拉，人又给拉回正道。
要死了今天，诸事不顺啊！
不，是这辆车有毒！
站稳后她还有些惊魂未定，心里扑通扑通的，转头一看果然又是生物老师，如果说之前她对他还有什幺意见，这下全都跑光光了，“谢谢老师……”
眼光瞥到自己刚刚下意识紧抓着生物老师手臂的手，她吓得又赶紧松开。
那人眼眸微闪。
“抓得到拉环吗。”
“啊？……抓得到。”
“抓的住吗。”
“……”
抓得到和抓的住是两回事，这生物老师个头高，单手直接越过头顶的拉环，抓拉环上面那根杆，大掌握杆，抓的又牢又紧，整个人底盘极稳，自然不会被轻易晃动。
而她……
默默擡头看了眼吊环，咽了咽口水，伸手去够了两把，被司机大哥几个漂移甩开两次后，她沮丧的垂头闷声道，“老师我抓不住。”
说完她擡头，发现生物老师竟然笑了。
哼，她嘟起嘴，垂下眼皮，腹诽这老师怕是在嘲笑她吧，再擡眼看，他不知怎的放下抓杆的手，改抓拉环了，手臂的高度自然也下沉了很多。
“介意抓着老师手臂吗。”
“？”
她看着比吊环低一些的他的手臂，又看了看他，有些害羞，“不用……”
话刚落音，一个点刹，她差点栽了个跟头，无意识的求生欲望让她二话没说就双手抱住了他的手臂。
站稳后，她尴尬的对生物老师笑笑，“谢谢老师。”
“不客气。”
然后呢？
她在到站之前，全程单手抓着生物老师的手臂，多亏这位稳如泰山的生物老师，她再没摔了。
一路平安，再下一站就是她家了。
车平稳运行，人也少了很多，车里空间一下空出不少，但还是没有座位，她也依旧拉着这“人工吊环”，一路上两人基本零交流，所以她无聊，就看外面的风景，不知怎的目光就移到拉着的这人手腕上了。
一块样式简约但皮革光泽感极好的男士手表。
脑子里忽然闪过刚刚在车站的那一幕。
“六点半。”
“啊？”她看向生物老师，又看了看那款表，笑着摇头，“没有，老师我没看时间。”
“那看什幺呢。”
“没有……我就是，我就是想到今天教师节，我好像都没什幺可以送给老师的，反倒是老师一直在帮我……”
真是惭愧啊，她怎幺能在生物老师的课上睡觉呢，唉，都没东西赔罪了，要是她小土豆没吃完就好了……
“没事，举手之劳而已。”
“不！老师！”她眼神坚定，誓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松开抓着他的手，她说:“我有个东西想送给你！”
把书包从背后拉过来打开，她边低着头往里翻。
车略有些不稳，她双脚也跟着在地上踩来踩去。
于是在她低头的时间里，生物老师换了只手抓吊环，没抓环的手伸到她背后与她后背隔开一些距离，掌心朝她的背，她每有要晃动摔倒的迹象，那手掌便会微微靠前，旁人看着，他这架势就像揽着她似的。
她全程没注意，只顾着埋头翻找，还边找边说：“老师你等我一下，我就放在这里面，希望你不要嫌弃……啊，找到了！”
小女孩擡起头甩甩两边垂下来的碎发，手掌心朝上握拳向他伸过去，他低头看，她便摊开手心，是一根圆柱形的棒棒糖。
生物老师眉峰微擡，“糖？”
“不是糖，这是后门新卖的酸奶棒，超好吃的！我就买了两根，一根我吃掉了，还有一根准备回家看……看电视剧吃的。”她想着就要流口水，表情也因此而灵动起来，眼睛亮亮的，“这个真的超好吃，而且这根是加了燕麦的你一定要吃吃看，不吃白来人间一趟吃了保证你不亏！！”
她头发湿瘪瘪的贴在脸上，实在不好看，但这眉飞色舞的样子却又格外有趣可爱。
他看着她，声音不由自主的柔和起来，“这幺好吃，还只有一根了，怎幺不自己留着。”
“今天教师节呀，教师节礼物啊，喏。”说完她手往他面前伸了伸，一副他不收她就不收手的样子。
生物老师看着那根糖许久，又擡眼看着她，轻笑了一声，“谢谢了。”
见他真的收下了，她心里激动的不得了，分享的喜悦让她一下忘记了这一下午对他的惧怕，“老师节日快乐噢，你一定要吃哦！不能我一走你转身就给别人了！这个是真的真的很好吃！”
车停报站，她到站了。
“老师拜拜~”
后门打开，她像只小鸟，欢腾活泼的轻轻一跃，就从后门飞出去了，没有回头，一路向前。
只有他，还在笼里，一个人站着。
看着手里的东西，男人嘴角轻扬，松开吊环，站到靠窗的位置轻轻靠着。
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
是原因的电话。
“舅舅！”
“嗯，原因声音可以不用这幺大，舅舅耳朵很好，听得见。”
那头声音瞬间窸窸窣窣小的快要听不见:“舅舅……舅舅教师节快乐……”
“谢谢原因，原因今天祝自己的老师节日快乐没有。”
“祝了……欧老师抱着我亲了好多下，我脸上都是她的口水……我还祝秦老师快乐了，她中午给我打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大鸡腿！”
“嗯，原因好样的。”
“我好棒的，别的同学都没有大鸡腿，妈妈说下次还让我多送点口红。”
“……”
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决定等会儿去一趟原因家。
“舅舅你怎幺不说话了。”
“舅舅在思考问题。”
小盆友“噢”了一声，“舅舅你今天有没有收到礼物。”
“有。”
“是口红吗？”
“不是，是酸奶棒。”
电话那头一下音量爆棚，他不得不把手机拿远一点。
“是酸奶做的吗？！我最喜欢吃酸奶了！我也想吃！”
“想吃舅舅明天买给你，今天这根不能给。”
那头的小盆友顿时瘪起嘴，“为什幺。”舅舅一向收到什幺好吃的都会给他，“舅舅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他听着小盆友怨气的声音忍不住笑了，“怎幺会。”指头转动着这根酸奶棒，他耐心道:“这酸奶棒是别人送给舅舅的礼物，是别人的心意……心意的意思，就是送我酸奶棒的人，只希望这个酸奶棒被我收下，被我吃掉，被我喜欢……”
“噢。”电话那头，原因点点头，“我好像……知道了，好像又不知道……”
“如果舅舅要把你上次送的小火车送给别人，原因愿意吗？”
“不要！那是我选了好久专门给舅舅选的，不可以送给别人。”小盆友这下明白了，“我知道了舅舅，我们欧老师收礼物的时候嘴巴笑的好大好大，她肯定是很喜欢我送的礼物，送给她就是她的宝贝了，宝贝是不可以随便送给别人的。”
“原因很聪明。”
小盆友想开了，“好吧，那舅舅明天买一根给我好不好。”
“好。”
晚上物理老师来还车，顺便去生物老师家玩了一会儿。
生物老师来开门的时候，物理老师惊呆了。
“你这是什幺？棒棒糖？”
生物老师没理他，开了门就转身回了客厅，后面物理老师很熟练的进门翻出鞋柜一双拖鞋换上，再关门跟上，“你今天受什幺刺激了？还是你准备戒烟？”
“没有。”生物老师坐到沙发上，拿起平板。
物理老师把提来的一袋啤酒放茶几上，然后一屁股飞进沙发里，奇妙的看着旁边的人，忍不住啧啧称奇，“真是活久见，一个一向不吃甜食的人竟然吃起糖来了？”
“不是糖，是酸奶棒。”
“有区别？不都是甜的？你怎幺突然吃起这个来了？”不敢想象老覃拿着一根棒棒糖去结账的样子，想想就很奇特，“你今天受什幺刺激了竟然去买糖？”
生物老师含着酸奶棒，说:“不是我买的，学生送的。”
物理老师更震惊了:“……你不是从来不收学生东西？”
“今天我过节。”
“……她妈的我也过节！”看他吃的这幺恣意好心情的样子，物理老师顿时不爽了，“我不管，我也要。”
“自己去买，学校后门有卖。”
“……无情无义……”能给老覃送甜的也是厉害，物理老师起身去开电视，回来开了一罐啤酒，坐到茶几前的地毯上，好奇道：“哪个学生送的啊？”送糖不稀奇，稀奇的是老覃竟然收下了，竟然还真的吃了，竟然还吃的很开心？！
坐在沙发上的人点平板的手略顿。
晚上雨已经停了，但窗户还是粘附着很多水珠，显得外面黑夜一片潮湿，甚至就像刚下过雨。
他忽然有些恍惚。
暴雨，车站，忽然闯进来的女孩。
“是谁啊？”久久等不到回复，物理老师饮了一口酒又回头嚷嚷起来，本来以为沙发上那人又会牛头不对马嘴的回自己或者根本不回，谁知这次老覃竟然认真的回答了两个字。
“乐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