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瑾静静听着窗外的虫鸣与外间值夜丫头均匀的呼吸声。荷花形状的油灯里,一豆灯火不时跳动着,她突然悄无声息地起身,坐在了梳妆镜前。被磨得光可鉴人的铜镜里,她的脸被灯火映得明明灭灭,比白日更加狰狞可怖。可她浑不在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样子,半晌,不知从何处取出几只白瓷瓶,将其中一只倒在帕子上,在脸颊上一抹,那一粒粒红肿化脓的疹子顿时消失,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来。
天边的浓云不知何时将月亮吐了出来,皎皎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在她身上,苏明瑾将脸抹净时帕子已经成了灰色,一张芙蓉面在月光下却如明珠生晕,美得叫人不敢逼视。
清晨,翠云为苏明瑾梳洗时,惊喜地叫出来:“小姐的脸好多了!那济生堂的凝脂膏果然有用!”
翠玉虽然性情泼辣,却不是冒失的人。苏明瑾向镜中一瞥,面颊上红疹已经消了大半,却仍有些刺眼。自从她脸上无端端生出红疹,换了数名大夫却瞧不出端倪,药膏也换了十来种,红疹却越生越多。见昨日刚用了济生堂的药,今日红疹便消了,翠云抚掌笑道济生堂的大夫果然医术高明不是其他药铺可比的,一时有懊恼被其他“庸医”浪费了时间,害得小姐白受了好些罪。
苏明瑾但笑不语。
即便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早就不比从前那样心比天高,可她到底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女,又生得美貌无双,如何能甘心一生扮丑。想到这一次那门婚事并没有闹得人尽皆知,且她自从进京便低调行事没为自己扬名,苏明瑾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这一次,她总不至于再招了人眼吧?
苏明瑾的脸一天天好了起来,她摘掉面纱那日,哥哥刚好护送着祖母和母亲进了京。苏老太太年事已高,舟车劳顿之下,甚至没见前来请安的苏明瑾就安置了。苏明瑾随母亲一同去了正房,苏夫人一路走来见府中被女儿管理得井井有条,觉得欣慰又有些心酸。待挥退了来主母房里请安叩首的丫鬟婆子们,苏夫人眼中立即落下泪来。
“我的儿,你受委屈了!”
苏明瑾抹了抹湿热的眼眶,笑道:“母亲这是说的什幺话,女儿哪有什幺委屈的?”
见不过半年不见便消瘦了不少的女儿强颜欢笑的样子,苏夫人更是心痛地止不住眼泪。苏明瑾连忙掏出帕子为母亲抹着眼泪,又说起京中趣事,半晌才逗得苏夫人破涕为笑。她正舒了口气,却听苏夫人恨声道:“可怜我的瑾儿这般乖巧出色……被那等人坏了亲事,往后可如何是好……”
苏明瑾心头一颤,连忙捂住了母亲的嘴:“母亲慎言!”
苏夫人话一出口已经生出悔意,却听到女儿道:“当日父亲与赵大人不过戏言了几句,当不得真。况且此事早已尘埃落定,母亲再旧事重提,不是叫女儿无地自容了?”
苏夫人被女儿说得心中恼怒。两家的婚事哪里是什幺戏言?连庚帖都换了,只不过中途出了岔子,婚事未成罢了。那时候女儿陪着丈夫轻车简行进京赴任,而她则为了照顾婆母暂且留在长平镇,只得到信儿,说是两家互换的庚帖竟莫名其妙被一把火烧了,这可是大大的不祥之兆,婚事自然暂时搁浅。没多久,又听说赵大人之子被那个面首无数的荒唐公主瞧上,竟然成了亲,自然认为公主从中作梗,故而心中为女儿不平,才一时失言。
她又听到女儿说起家中几个下人乱嚼舌根的事,更疑心女儿是在借此提点自己,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连母女间久别重逢的激动喜悦都淡了几分。
“好了,你这半年来打理家事也是不轻松,我们母女间哪需要如此客气,你且先回去歇着吧。”
紫金香炉中,香雾袅袅升腾。雕着精致花纹的玉石屏风后,隐隐可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斜倚在贵妃榻上。那女子手中粘着一颗剥了皮的荔枝,剔透的果肉与削葱般的指尖相比,竟不知哪个更白嫩一些。
忽然,她红唇微启,便听到如金玉相撞般动人的女声:“哦?原来真有个情投意合的小未婚妻幺。”
“情投意合”四个字被她吟诵得如纠缠一处的丝线般缠绵,只是凤眼中一片冷然,荔枝饱满的果肉被她掐得汁水四溢,溅在了贵妃榻上。
跪在贵妃榻下的丫鬟脸上刷得一下惨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