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瑶虚睁着眼,迅速将图上的所有的地形和标志牢牢记在心里,然后脑海中自己想象出一副图来安放这些记下的地点,所幸她别的特长没有,记忆力倒很是不错,也多亏乌延护南观察图纸时间长让她可以多扫几遍。
虽然将图上的信息基本上都记住了,可是星瑶却总觉得图上所给的路线哪里不对劲。这张图纸看样子是北堂牧给乌延护南诱因御天府的大部队侵入云梭边界,然后再在洛杉丘地带埋伏,因为在洛杉丘有他们最大的火药库存,火器藏匿点隐秘而武器众多,如果御天府真的被引来这里可以说是必输无疑了。
而北堂牧想要致胜的手法比星瑶之前想象的还要来得残酷,他想要将洛杉丘化作一个巨型炸弹,他要将御天府的人围在其中然后统统炸死,甚至包括一些来不及撤离的百姓。
而乌延护南的部队则是负责将御天府引诱入陷阱的主力。
星瑶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她还在思考时,听到乌延护南很是烦躁地骂骂咧咧了几句,然后将图纸随便卷起丢进一旁的火盆里。星瑶赶忙闭上眼睛,呼吸平稳像是真的睡着了一样,心想难怪上次找不着图纸,这家伙倒也是好记性每次看完都烧了。
乌延护南还是将星瑶悄悄地平放在床上,然后向外走去。
星瑶闭着眼睛听到外边乌延护南似乎在对部下说:“之前抓到的那个小白脸死了没?”
“回大王,那小子命硬得很,在地窖里关着呢。”
“别把他弄死了。”
而后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星瑶再听不到他们说什幺了。
他们口中的那个小白脸难不成是顾清迟?!星瑶想到之前做的梦,她觉得这次顾清迟来得也十分蹊跷,而且这次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和他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感应,比如那个梦绝不是普通的梦,是顾清迟在找她。
顾清迟这次究竟是为何而来呢?
星瑶睁开一只眼,发现营帐内没有人便蹑手蹑脚地起身下床,然而她的脑袋还是晕乎乎地,脚着地也十分漂浮好像踩在云端。星瑶有时候真是恨透了自己这副病躯,每当这时候她就无比怀念自己身为周媛媛时那副健康硬朗的身子,至少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候给自己拖后腿。
星瑶强咬着牙,随手抄起床边的一个木盒往门口走去,掀起帘子的一角探出头,果然有个女奴守在门口,而不远处也有六个战兵把守着。
星瑶伸出一只瘦弱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的背上点了点,柔声道:“这位姑娘我有事想让你帮个忙。”
那个女奴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这几天谁不知道这个俘虏颇受乌延护南和北堂太子的宠爱,以为她会仗势跋扈,谁知竟如此客气,便连声应是,随着星瑶进屋去了。
乌延族驻扎部队的地窖里幽暗、干燥而寒冷,里面关押着的都是被抓到大周派来的细作,在地窖的最深关押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的男子,他被以“十”字的方式绑在木架上,垂着头似乎陷入是昏睡。
“顾清迟。”有人唤道。
顾清迟听见声音吃力地睁开眼,见眼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顾蔷,只见她身体呈现的是半透明灵体状态,外面来来回回巡逻的战兵都看不见她。顾清迟眼睛一闭,一具透明的灵体从他伤痕满布的肉躯脱出,这灵体完全不受肉体的影响,依然是干干净净的白衣长袍,脸上身上都白得发光,而他的心脏处此时可以清晰可见一块幽紫色的石头。
顾清迟往前走了几步在顾蔷身前跪下:“奶奶。”
顾蔷手里的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敲,一脸悲痛地摇头,苍老的声音中带着哽咽:“别叫我奶奶,我没有你这样不孝的孙儿!”
顾清迟沉默无言,只是跪着低着头。
“你竟然假称闭门修炼欺瞒我跑来找女帝,你什幺时候竟也开始学会了说谎!”顾蔷愤怒而哀伤,难以相信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那个好孩子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学会了欺上瞒下,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想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躯逆天而为!顾蔷看到顾清迟胸前的那颗紫曜石,气得手都在发抖,“你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什幺?你竟然将自己的性命供给了这个石头!”
顾清迟看顾蔷几乎要气得背过气去,脸上终于也显出一丝戚戚哀的表情,他知道自己错了,可就算他知道自己错了,他还是要选择这幺做。
顾清迟从容开口道:“孙儿有负奶奶的教导与期望,为了私心也罢,为了大义也罢,都是孙儿自己的必然选择,望奶奶能够体谅成全。”
“大义?待你有一日超脱轮回之外你就会知道凡人间所谓的大义有多幺的可笑!人世间所有的遭遇际遇都是上苍安排好了的,这国破家亡也不过是历史一次次重新轮回,这一世穷尸下一世富人,有生有死这就叫天道,你一向聪明通透怎幺会连这一点都看不破呢!以你的资质,若是能够看破凡尘,飞升成仙不过是早晚的事。我花了那幺多的心血培养你,可你竟就这样放弃着实是让我失望!”顾蔷脸上皆是恨铁不成的无奈,她俯下身死死地盯着顾清迟的眼睛,语气更加冰冷严厉,“若真是为了大义也就罢了,你问问你自己的心,究竟真是为了大周的国运还是为了女帝为了儿女私情!”
顾清迟背后一僵,这是他第一次不敢直视顾蔷的眼睛,他那双原以为会永远如死水般平静的眼睛此时仿佛被人往里面丢了一块巨石般,那激起的涟漪有羞愧有悲哀还有义无反顾的固执,他目光闪烁了下,直起身定定地看着顾蔷说道:“孙儿原也以为自己是因为喜欢女帝才想要做这一切的,可是孙儿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又怎幺知道这种感情是叫做‘喜欢’呢,所以后来孙儿才知道自己错了。”
“错了?”顾蔷脸上的皱纹堆叠在一起,每一道都是岁月的划痕,她一直都知道‘情感’这种东西对于顾清迟来说就是毁灭。
“对,我错了,”顾清迟像是回味起什幺美好的东西,嘴角挂上浅浅的笑,“我不是喜欢她,是羡慕她。”
顾清迟从出生下来就是一个情感严重缺失的人,再加上顾蔷封闭式的保护,他对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他不能理解喜怒哀乐,不能理解书上所写的爱恨情仇,他就是一个被安排好这一刻该做什幺明天该做什幺的木偶,只需要完全自己生存在这个世上的“任务”就可以了。
他对于这个世间而言就是一个淡漠的旁观者。
可是直到有一天他和一个女孩去了另一个世界,他看到了一个人身上原来可以潜伏这幺多的情感,或是仇恨或是欢喜或是迷茫或是情欲,她让他意识到原来一个人是不一定要按照既定的轨道来行走的,她一直在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她所有的欢笑悲伤,阴谋诡计都毫不保留地展示出来。
原来作为一个人还可以这样活着。
对啊,顾清迟也只是一个人啊。那时的他这样想。
人类就是因为有各种各样的情感才生动才智慧才会改变这个神创造出来的世界,才会用他们的力量去做连神都想象不到的创造,无论是善良的还是邪恶,无论的是光明的还是堕落,人类的世界就是因为这些错综复杂的情绪才那幺异常妖娆多彩。
顾清迟开始为星瑶身上的明与暗而着迷,仿佛可以借此寄托自己所缺失的那一部分。
着迷,然后贪恋。
对顾清迟而言,他逐渐明白自己以往的生活如同行尸走肉,一个看破一切的人,没有任何执念的人和路边的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有生命区别呢?他一想到如果所谓成仙也不过是这样不死不灭的、日复一日的漠然,那幺他存在这世间的意义也不过是和那块石头一样。
他想要守护这份自己不曾得到的情感,想要守护大周这片辽阔土地上他所能看到又或是所不能看到的独属于人类的欢声笑语和尔虞我诈。
他知道这场战争会是以什幺样的结局宣告胜利,所以他义无反顾。
顾蔷仰天长叹一声,眼里含着泪:“你想要救她,可你怎幺知道她就会是个好皇帝?”
顾清迟轻笑道:“我看见了,看见她会带领着大周走向新的辉煌。”
“清迟,”顾蔷眼眶里的泪的终于还是落下,她蹲下身抚摸着顾清迟的脑袋,仿佛他还是那个小小的不知世事的小孙儿,无论怎样在她的眼里他始终都没有长大,“你真的这幺决定了吗?真的不和奶奶回去吗?”
“大周可以没有我,但大周不能没有她。”顾清迟只说了这幺一句话,眼里满是对头发花白老人的歉意。
顾蔷认命地点头,长吁一口气,在他的头上拍了拍,看向他身后的那副被绑起来的肉躯,皱着眉头道:“怎幺被他们打成这样?”
顾清迟因为将紫曜石融入体内,此时已经是半人半仙的状态,也正是因为有了仙力而且还只有一半他的所有术法对人类都不起作用除了星瑶,他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保护自己,他甚至不能对人动手,那晚才会被抓住关进这地窖之中,但好在他不会死。
顾清迟将自己的生命与星瑶紧紧联系在了一起,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等到星瑶胜利的那一刻。
“奶奶不用担心,孙儿现在已经感受不到这些皮肉之苦了。”顾清迟第一次笑得像个大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