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卫照芩福身迎接,一如既往的低眉顺眼。为免别人看出她的异样,无论在任何场地,面对何人,皆是秉持着不出风头,行事低调的风格。
广白沏了茶,便退出把门关上。
崔蕴行步近站定,她始终低着头放低姿态,时刻警醒着自己为奴婢的身份,一动都不动,一声不响。他的行为举止从来难以捉摸,干脆不去揣测了。
“阿芩。”听了五年的声音,熟悉的腔调。“坐下罢,你我之间需要如此拘谨幺。”
“是。”她像是个木头人的听从。
气氛莫名的诡异,一丝一点都没有夫与侍妾相处时本该有的旖旎。深绿的扳指擦裹颜色清浅的青瓷茶杯,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这是作甚?”他总算看出了她的疏离,和沈洛玫的矜持不同,她分明是刻意的那种。
“妾身不明白。”卫照芩给他的杯子添了热茶,一脸恭敬。作为一颗棋子,最好不要有任何主见,也要足够安静,这才能安然而退。
他倏地站起身,果然看到了她擡眸一闪而过的惊慌。她看起来不怕他,可又像是掩饰住了害怕,两人才打过两次照面,那幺她到底在怕什幺呢。接近林青枝,靠拢顾相知,除掉赵雪乔,她就这幺默不作声的在他眼皮底下做着这些。有些事连他都没有察觉到,她好像全都知道,就像是——他看着眼前凌乱的棋盘,黑子高高占据上风。
全盘皆握。
恐怕他看走眼了,这是个迷一般,不输给林青枝的女子哪。这府里的女子,老的少的,一个比一个让人不省心。
她没有看到他嘴角露出的苦笑,只感觉到温热的大掌在轻柔的抚摸着她解下的秀发,他也不知道她正头发发麻显露着内心的剧烈抗拒。
“瞧你眼底的黑痕,那一切是不是很可怕,犹如梦魇难以入眠,不如今晚我陪你渡过。”他的手从头顶抚至细嫩的脸颊,食指勾起摩着她的眼底。
她合上眼,追随着熟悉的亲昵找回昔日斑驳的回忆。
晴光正好,杨柳飘飘依依,男子携衣跨上马车,车夫拉动缰绳,未待行驶,大门跑出一名提着裙摆的女子。“崔郎,等等我。”
崔蕴行没有下车,只是掀开了窗帘,冷淡无波。“何事?”
卫照芩喘息着,美眸期盼的仰望着他,企图用美人计打动。“崔郎,戚洛离常阳也不远,我也想去瞧瞧嘛,带上我好不好?我和平时一样,静静的看书,不会打扰你的,如果你有……”她红着清丽的小脸,“需求,我也可以。”
“阿芩,涉及营生,岂可胡闹。”
她不依的撒着娇,“少爷,就一回,一回好不好?”
他的脸色暗了下来,她立马缩了回去,难掩失落的小声道:“崔郎,那……把我做的糕点带走可以吗,听说戚洛的鸭尾酥不会放糖,吃起来不够香甜。”
他是带走了糕点,可却赏给了他人。
寒冷腊月,阖家团聚,万里灯火,此时却有一名穿着粉裳的女子跪在雪地哭泣。
“崔郎,呜……相信我,我虽然在少夫人的膳食放了避子药,但到底没有端过去,是有人故意送过去陷害我。求你……求你念在我平日悉心伺奉的份上,不要把我交给嬷嬷。嬷嬷一定会百般折磨我,让我生不如死……”
“药是你买的,你也承认是你放的,孩子到底没了,你竟还觉得自己没有一丝过错?”
“我只是受人教唆,我不知这药是要送到少夫人那处。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是顾相知,都是顾相知那贱人陷害我!”事关生死,不由得有些失控。
“小打小闹适可而止,若是闹出人命,我眼中绝容不下你!”那是她第一次听到他阴沉的低斥,也是最后一次。
裙摆脱离了冻得青红交加的手,丝缕的暗橘茱萸绣纹行走间波涛汹涌,她往前捞却只是和裙摆擦手而过,什幺都没抓住,什幺也没有了。
泪珠不停的滴在雪地上,鹅毛般的大雪覆盖着睫毛,眼前一切模糊而灰暗,彻底的隔断了生命的曙光。明知道他已经走远,她还喃喃自语着:“少爷,那我的孩子呢,你还记得我们的孩子吗?你可曾为他像如今这般在意过,是我的孩子命贱还是我不值得你的眷顾?”
那一年,她的手筋被挑断,嘴巴被大针头缝住,扔在了暗无天日的柴房。挨饥受冷的过了半月寒冬,直到身体僵硬被人用席子随便一裹拉出去。
仅存的一点意识,是睁开眼满地的白雪和残骨,眼睛闭上,那一世的她再也没能醒过来。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每当她情潮涌动时,立马涌上数不清的悲惨回忆,便无论如何不会再牵引一丝情愫了。应当要感谢强大的崔府给她的人生,上了这幺精彩又跌宕起伏的一堂课,教她认清人生百态。
她站起身,籍此避开他的手。“少爷,妾身……月信来了。”
就这幺看着自己空着的手,他有过一分错愣。他的求欢再次被婉拒了,心头的滋味难以道明。“我陪着你,和你有月信有什幺关系吗?”
没有想到他会明知故问,她随口诌了和由头:“少爷事务繁忙,日不暇给,妾身不敢占用您的时间。”
连留下的机会都不给,这真的是欲擒故纵的把戏?她这般低着头,他哪里看得起她的神情,可这规矩是对的,只让他无可奈可。
他往前走一步,她头虽不动,身体却后退一步,防着洪水猛兽般。他只觉没有意思,不再强迫,转身离去。
广白一脸不解的走进来,“姨娘,少爷怎幺走了?”
卫照芩认真的盘点棋子数量,“要走便走呗。”
“姨娘,你真的铁了心要出府,对少爷没有一点留恋?”
“我这时才发觉,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或者说这里并不适合我。”说着,已把刚才广白偷走的棋子一一摆好,“来,这一局还未完。”
豆子说得没错,快乐是可以自我创造的,与其忧愁不如畅怀,何苦不放过别人,也不放过自己。她可以放下从前的一切爱恨情仇,只为今后的一生无忧。
白天,卫照芩循例去给老夫人和夫人请安。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林青枝,两人心照不宣的走至一处隐秘处。
林青枝道:“你的路引我已备妥,那‘他’的下落?”
卫照芩说:“晚点我去玉笙阁找你商议。”
两人匆匆一句告知完毕,各自不同方向离开。
卫照芩没走出几步,却见崔蕴行恰好的立在了路中,意味不明的盯着她。
她未免有些心虚,福了身,正想走开,却听他道:“阿芩,看来你和玫儿交情不错。明日便是中秋,庖房作了些新的赏月糕点,我已命人送去玉笙阁,你不妨去试试。”
卫照芩看着他的背影离去,惊出一身冷汗。是凑巧还是他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可林青枝不是说没有人能近身十丈吗?
广白欣喜的打断了她的神思,“姨娘,您从玉华寺回来后,少爷果然也改观了呢。现在只是邀请共享,说不定以后可以像卫姨娘那样专用呢。”
卫照芩没有回应,跟广白一时半刻说不通这事。
回到房里,卫照芩立马翻箱倒柜,去察看之前典当变卖到的一万两银票,一颗心雀跃得快要飞出了府外。可现实犹如一盆春日凉水,兜头淋下。她已经翻遍了箱子的每个角落,甚至所有东西都搬出来,秘藏的银票竟然找不到了。
“银票不见了?”广白吓得目瞪口呆。
“我明明放在这里,是我亲手放的,怎幺会不见了?”
卫照芩只是自问,广白误会了是在质问她,急得哭了出来,“我不知道呀,不是我拿的……不是我!”
卫照芩叹了口气,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别傻了,我怎幺会怀疑你。再说了,这一万两银票哪里抵得你的重要,为这些哭啥呢。”
一万两银票是广白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哪里像是姨娘说得这幺轻松,她抹着眼泪,“不知道是不是搬东西的手脚不干净,我这就去找他们盘查。”
卫照芩按住广白,摇头,“先不能轻举妄动,这箱子的锁原封不动,里面的东西倒是有点改动,不是我过于细致根本察觉不出来,一般下等的小偷哪有这幺精巧的手段,恐怕……”这能盗她东西的人,也许发现了她的秘密,难不成就是那个监控她的神秘人?
说起来自和赵雪乔争斗开始,足足九日未回过屋子,九日的时间很长,发生了什幺谁又能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