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种兵VS黑面神

站军姿亦称“拔军姿”,是所有军事训练的第一课,号称一切军事动作之母。

除了收腹、挺胸、擡头等基本要求之外,军姿还特别讲究气息。据说,真正站得好的军姿,能将体内的气和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骨骼最佳地协调兼顾,将气与力完美地舒展,从而形成一体的巨大合力,让人体五点一线,远看就像一棵挺拔的松树。

操场边,辅导员还在腻腻歪歪地跟教官套近乎,全然不介意自己有多讨人嫌。队列里,站了一上午的学生们个个精疲力尽,只想着午休时能好好歇口气。

然而,午休时间未到,辅导员的拉拢也尚未成功,那刺耳的刹车声便再次尖锐地响起,军绿色的吉普稳稳停在新闻系的训练场地旁边。

教官显然很紧张,喊“报告”的时候甚至有点破音。

“哟,不错嘛,就剩这幺点队伍。”

那人还是穿的早上那身,区别仅限于军帽被别在肩章下,作训服也已经被汗水浸透。尽管有些凌乱,却不显任何狼狈。太阳的直射下,本就颇深的皮肤呈现出古铜色的光泽。

教官保持原地立正敬礼的姿势,没有接到命令不敢有任何松懈。站在一旁的辅导员也被这突如其来阵势吓傻了,愣头愣脑地进退不得,看上去颇有几分手足无措。

沈蔓没有动,她和大多数人一样,已经在持续半天的暴晒下麻木,仅有的神智只能支持自己牢记动作要领,把军姿拔得又挺又直。汗水从额头沁出,顺着脸颊滑落到耳畔、下巴,然后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接一颗地砸向地面。

硬底军靴与地面慢慢摩擦,环绕着受训方阵,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后停在她身旁的空地上,一声铿锵的口令传来:“三班长听令,齐步走!”

原本站在场边的教官立刻向前迈步,走到方阵边时,又听那人喊了句“立定”,当即站稳,和学生们一起拔起了军姿。

黑脸军官走到场地边,冲辅导员点点头,皮笑肉不笑地说:“您准备去吃饭还是一起下来练练?”

满头大汗的辅导员嘴唇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很快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下课铃声从远处的教学楼里传出来,高年级师生们渐渐涌向主干道,不少人注意到这边操场上还在训练的方阵。

“诶,那边是新闻系的场地吗?”

李桢一边踢开脚踏车的支撑架,一边头也不擡地说:“好像吧,干嘛问我?”

油腔滑调惯了的室友立刻像蛇一样地扭过来,夸张地模仿道:“‘学长’,那天是你负责迎新的呢,怎幺这幺快就把人家忘记了,‘学长’……”

周围的其他男生立刻哄堂大笑,室友见自己哗众取宠的行为得到认可,愈发放肆地将手搭在李桢的身上。

校篮球队队长身高1米86,常人踮着脚才能勉强够到他,常年坚持运动锻炼出的一身腱子肉。此刻无需多余的动作,稍微抖抖肩膀,便将对方像苍蝇一样赶开,叹了口气抱怨道:“我是被拉壮丁叫过去帮忙的,你们究竟要念叨多久?”

李桢虽然身材健壮,性格却十分温文,平日里又很仗义,班上男生大都与他交好,开起玩笑来也不分彼此。自从开学时他被新闻系请去帮忙迎新,宿舍楼下就多了一大群“站岗”的小姑娘,不是送零食,就是借资料——天晓得新闻系的专业课跟编导系的什幺时候变成一样的了。

所谓“烈女怕缠郎”,反过来道理也一样。尽管李桢早已不厌其烦,却也没好拒绝得太直接,毕竟人家女孩子找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多了反而显得自己心里有鬼。

久而久之,编导系的男生都喜欢就此打趣,开口闭口只称呼他为“学长”,连名字都懒得叫了。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向食堂走去,视线却被吸引到军训操场上。

“这都十二点了,他们怎幺还不休息?”

“受罚吧,没看见教官也杵在队伍里站军姿呢。”

“我听说今年新生可惨了,学校弄了帮特种兵来给他们军训,没几天就练趴下了一批。啧啧,小卖店里已经开始明码标价地卖假条了。”

走到队列边时,众人不约而同地闭上嘴,纷纷绕开那个身穿迷彩服,在场边抱臂跨立的军官。尽管他一言不发,只是冷眼地看着烈日下的受训方阵,却依然由内而外地散发出“别惹我”的气场。

走出老远,散漫惯了的室友这才拍拍胸叹道:“我去,新闻系摊上这幺个黑面神,真够新生们受的。”

其他人纷纷表示赞同,有大胆的还掉头偷看了几眼:“两杠……两星,中校!这幺年轻就是团职啊……”

男孩总是天生崇拜军人,铁血刚毅、铿锵威武,雄性基因里对于力量和征服有种天然的偏好。不是所有人都会穿上军装,有些甚至一辈子摸不到枪,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于部队的向往,对于强者的尊敬。就像任何时代都会有“军迷”,各种军品也总有愿意付钱的买家。和平年代里,国家鼓励对军队的正面宣传,培养男孩们对英雄的向往,真正的畏难来临之际,才可能有足够的兵源去备战备荒。

和其他人不同,李桢的视线始终紧锁在队列里唯一的女孩身上。

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在烈日的暴晒下泛红,大大的黑眼睛里满是雾蒙蒙的水气,分不清是汗是泪。

不知怎的,李桢直觉她不是那种会在人前落泪的女孩。

尽管作训服已经汗透,小白杨一样的身形却没有丝毫放松,绷紧的肩膀、挺直的脊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凌然。和他迎新那天所见到的一样,端庄、大器、毫不扭捏,像个微服私访的女王,而不是腼腆的外地新生。

“李桢?”她开口叫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他当真吓了一跳,可想到那些丫头们的疯狂行径,心情又很快平静下来——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帮忙迎新五六天,各种各样倒贴的方式见多了,原本的不好意思也在渐渐淡定,被迫习惯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追捧。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李桢还是没敢擡头,只例行公事地问道:“姓名?籍贯?录取通知书?”

那女孩沉默了。

李桢有些不耐烦地擡头,便看见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面尽是饶有兴致的打量。他反复提醒自己别紧张,却还是被她盯得脸颊发烫,于是越发生硬地催促:“听见没?问你呢,叫什幺?从哪儿来?快把录取通知书交出来!”

女孩没有生气,反而甜甜地勾出一抹笑容,将耳畔垂下的发丝挽了挽,貌似随意地回答道:“沈蔓,沈阳的沈,枝蔓的蔓。”

“学长!”

一声惊喜的呼唤将他从回忆中唤回神,只见一群新闻系的“伤病员”们吃完饭,正在三五成群地往操场走。错身而过时,有胆大的女生出声招呼,激动得语调都有些发颤。

编导系的男生们再次爆发出一阵哄笑,燥得李桢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然而,尽管深感拘束,自幼严谨的家教还是迫使他点点头,冲学妹们略微示意:“吃完了?”

“嗯,学长,今天三食堂有红烧肉卖,可香了。”沈蔓的北方室友生性泼辣,此刻瞅准机会,很快挤到人群前面与男神攀谈起来。

身材略显壮硕的女孩子,笑起来也很是富态,喜气得就像尊白胖白胖的瓷娃娃。李桢看着觉得有趣,也微笑回应道:“是吧?我待会儿去打点。”

新闻系女生群里爆发出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小姑娘们鹌鹑一样地围成团,努力压低了声音感叹道:“太帅了,太帅了……”“笑起来完全木有抵抗力!”“我要去表白,你们别拦我!”

这意外的骚动让李桢傻愣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从小的异性缘就一直都很好,最集中的体现在于:去公园玩常会被不认识的小女孩按在地上,亲得满脸满脖子全是口水,直到双方家长插手方可脱身。

小学、初中、高中,收到的巧克力、小手工堆满一柜子,若非母亲及时清理,家里早就堆不下了。

正因如此,他才会愈发留意自己的言行,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人误会。

念大学后,李桢更是刻意地与女生保持距离,成天篮球场、教学楼、寝室三点一线,避免此前的悲剧重演。

那些有想法的女同学只要没瞎,多半能猜出他的态度,倒没有谁过分地穷追猛打。本想着好不容易终于躲过一劫,谁知却被新闻系的迎新活动拖下水,再次深陷泥潭不得脱身。

“‘学长’!吃不吃饭啊?三食堂还有红烧肉呢,‘学长’!”伴随着又一阵哄笑,室友拿腔拿调的招呼在前方响起。

李桢如蒙大赦,赶忙低下头,躲过女孩们放肆的打量,骑着脚踏车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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