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茹并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她和韦亚当的关系。寒流来袭,气温骤降,圣诞节早晨伊芙茹的外公就此沉睡,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外婆说外公能无病无痛、在睡梦中离开人世是最幸福的事,裴梦夏则哭了一整天。伊芙茹虽然伤心,但她明白外婆是对的,外公能有一个优雅的退场,一定是积了不少福报,应该为他感到庆幸才对。
不过伊芙茹知道外婆其实是不舍的,只是在女儿和孙女面前必须扮演坚强的支柱,安定所有人浮动的心。
相爱到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伊芙茹不禁纳闷。赖欣怡因对方欺骗而分手,裴梦夏为爱私奔却成了年轻寡妇,就算像外公外婆携手走过多年时光,最后仍有人会先走一步。人生来孤独,最终也将回归孤独。
韦亚当或许也只是害怕孤独而已,伊芙茹深知自己还是爱他的。
韦亚当接到伊芙茹的电话时十分开心,翻来覆去一整夜的他总算放了心,在听到伊芙茹的外公过世的消息时赶紧收起兴奋之情,给予温柔的安慰。
和韦亚当和好之后伊芙茹的心情平复了些,开始着手外公遗体的安顿和遗产的处理。
张凯文是外公的得意门生,平时放假日偶尔会在家中进出,也会邀约外公外婆一起出游,和裴梦夏、伊芙茹有一定的交情,此时见到他来访一点也不奇怪。
「师母说有些东西要给我。」张凯文说,周六早晨来按了门铃,伊芙茹替他开了门。
「外公留了一些书,你看看有没有想要的,我们想整理几个书柜把东西丢一丢。」伊芙茹说,开始整理以后一切才逐渐由虚幻变得实际。外公是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了。爸爸离开的时候伊芙茹还小,对发生的事情懵懵懂懂,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反应。这回她的感受十分鲜明深刻,虽然自己在外婆家生活只有短短几年,失落和悲伤的程度却是难以想像的。一想到未来可能还要面对许多类似的情况,伊芙茹觉得难以承受。
「我今天主要是来跟师母聊聊,如果东西太多的话一时也不好拿回去。」张凯文说,他一介文弱上班族,要抱着沈重的书本回家或许有些困难。
「外婆去买折莲花的纸了,等一下才会回来。」伊芙茹说,不自觉地消沉。
「折莲花我也会,待会儿我也来替老师折几朵莲花好了。」张凯文说,伊芙茹仿佛此刻才真的认真看待他的存在,看见他带有鼓励意味的笑容,不禁对自己的态度不佳感到有些羞愧。
「你先坐一下吧,要喝茶吗?」伊芙茹说,赶紧让张凯文进了门。自己刚刚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竟然让客人呆站在门口。
「开水就好了,谢谢。」张凯文说:「妳今年几年级啊?」
「我大一了。」伊芙茹说,倒了水以后和张凯文在客厅坐下。
「大一了啊!时间过得真快,当初我第一次见到妳的时候妳才小学六年级。」张凯文说,感慨着岁月不饶人。张凯文比伊芙茹大十多岁,但也还算年轻,只不过三十出头仍孑然一身,事业无大成就,身边也无情感寄托,不免让人说闲话,认为他是个不知上进,不爱美人只爱书本的呆子。
「感觉像上辈子的事了。」伊芙茹说,她刻意不去回想小学时代的生活,深怕自己现在回忆泥沼中无法自拔。
「我这些年都没什么长进,恐怕让老师和师母失望了。」张凯文自嘲地笑着,伊芙茹忍不住觉得他其实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人,虽然不像韦亚当那种霸气十足的俊美,却有种叫人看了很安心、亲切的舒服感。
「外公外婆他们都很喜欢你的。」伊芙茹说,这不是客套,而是长期观察的结果。
「我其实很想替老师写本自传,但是他一直没放在心上。老师当年从大陆来到台湾,经历大战和日本人统治的故事,比历史课本还要真实、值得记录。我想跟师母讨论一下,看看她同不同意,可以的话我也想访问她过往的生活。妳觉得呢?」张凯文问。
「我觉得……很好啊。」伊芙茹说,她从不觉得自己和身边的人的生活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被张凯文讲起来似乎变得十分了不起,令她不知为何有些害羞。
「妳最近还好吗?」张凯文说,突如其来的关怀令伊芙茹有些难以招架,或许是近来连番的打击令她不得不振作,然而一旦有人触及她脆弱的点便会令她轻易崩溃。
「还好。」伊芙茹只能这么说。
「如果生活上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跟大哥哥说,我比妳多活几岁,有些经验可以帮忙妳。」张凯文说,对伊芙茹他总有许多疼惜,可怜她自小没有父亲,也辗转听说她辛苦的过往,在他心中早已把她当成应当好好疼爱的小妹妹,如今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
「大哥哥?不是叔叔吗?」伊芙茹忍不住取笑张凯文,当初外公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要伊芙茹叫仍是大学生的张凯文叔叔,令他困窘了好一阵子。
「妳别把我叫老了。」张凯文说,和伊芙茹相视而笑。
「嗯,好轻松的感觉。」伊芙茹不禁感叹,好像很久没有这样跟男生讲话了,没有后顾之忧,不必担心有人会突然冒出来瞪视她、指责她。
「多跟别人聊聊有帮助的,不要把心事闷着,久了也会闷出病的。」张凯文说。
「亚当……我男朋友很在意我跟别的男生说话,老是要安抚他的心情,老实说我也觉得有点累了。」伊芙茹说,她最大的心事其实是韦亚当对她的占有欲,令她喘不过气,当别的压力源出现她便开始想要逃避韦亚当的关注,却令他更加不谅解,更积极地监控她。
「总不能叫妳一辈子不跟其他人讲话吧?慢慢开导他,如果他真的在乎妳、尊重妳的生活圈,他会学着给妳空间的。」张凯文说,以往在伊芙茹家中看到她聊起男友总是眉飞色舞的,像这样愁眉苦脸还是第一次。
「有时候觉得沟通真的是很困难的事。」伊芙茹说,忍不住叹了口气。
「跟人相处是最难的事了,总之不要太委屈自己。」张凯文说。
「我会注意的。」伊芙茹说,在之后对张凯文越来越依赖的日子里,她从没料想到自己是在引他进入危险的深渊,当她想要抽身的时候已经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