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水仙已乘鲤鱼去

因着蒙古王子来朝选和亲的妃子,宫宴就变得多了起来,外面世界恐怕已经风起云涌,那些有望被选中的女子们忙着添置新衣首饰,顿时城里物价飞涨。水仙躲在公主府里偷清闲,蒙古王子选妃如何都轮不到她。

这日太后懿旨下来,让她准备参加今晚宫宴,她心下疑惑的同时也只能接旨。婢女青梅却是欢天喜地,叨叨着太后心慈,到底没忘了她们家郡主。

“郡主,你穿这件新做的绛红色罗裙还是这件天青色?”青梅叽叽喳喳,展开两件衣裙来让她选。

水仙舀着小米白粥就着点榨菜用早膳,一早起来就感觉冷,添了个火盆子才好些。看她尽心忙活,水仙觉得该敲打敲打,不然到外边没个遮拦,受苦的还是她,便开口说道:“宫宴是晚上的,你下午忙活也不迟,今儿这天吹着冷风,穿罗裙怕是会冷。再说,人家选妃也不干我事,青梅,你到外边可别乱说话。”

“是,郡主……那您也要穿得漂漂亮亮的才行,若是怕冷外面罩个披风吧,宴席上热闹着也不会冷了。”青梅人小嘴快,况且水仙实在好说话,她更乐得张罗。

水仙想她是没听进去的,心里叹息一声,也就没再说。小女孩单纯爱热闹,她很能理解。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水仙还是挑了那件天青色裙装,外面套了件简单图案的同色系的披风,头上梳了个简单的流云鬓,插上一只浅粉珠拆,镜子中清瘦的脸和出奇大的眼睛显得很不协调,她努力扯出一抹笑,太僵硬,不好看。

在宫门口下了马车但看时辰还早,想了想还是先去慈宁宫,毕竟这两年没参加重大的宫宴,她怕出乱子。

宫里的路两边红墙高耸,人走在里头像是走入一个漆黑死胡同,从这里望去的天空像是一条线。还好时不时有宫女太监走过,不然她更觉得难受。

慈宁宫里此时已经有很多人了,命妇贵女们围在太后身边一团和气。水仙进来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顿了那幺几秒,大概想不到她会参加。

“水仙,来哀家身边坐。”老祖宗一句话顿时解了她的尴尬,行过礼后她安静地走到老祖宗身边,到底没有坐到软塌上去,机灵的婢女搬来小凳,她道过谢才躬身坐下。

女人们的话题在她打断之后又展开来,谁家儿女长得好,谁生了娃,谁又立了功……听到允珞的名字时,她才擡了擡头听起来。

“前些日子允珞来请安,哀家差点认不出他来,采薇,你可生了个俊小伙子。”太后笑赞着,话锋一转就到成亲的事上来,“允珞也老大不小了,这亲事采薇你可要好好挑啊!”

“承蒙老祖宗惦记着,臣妇目光浅不懂看,还得老烦老祖宗给咱允珞选个好姑娘。”这话明耳人一听就知是采薇说来讨老祖宗欢心的,但看太后一副受用的样子,众人顿时心里发酸,她们深知能得老祖宗的喜欢有多重要。

水仙一旁默默听着,允珞要议亲了,也不知他可否有心上人,她打心眼里祝福他能找到个喜欢的女子做他的夫人。

“可好,要哀家做主,我瞧着水仙这丫头到是不错,从永福寺回来,性情也乖巧了,跟允珞也是从小长大的,想来是好的。”太后和气的笑道,一番话真真假假,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了颗石子,顿时波涛四起。

原本漠不关心的水仙身体一颤,差点坐不住小小一方矮凳,她擡头飞快看一眼允珞的母亲,果然见她发白带青的脸色。

大家似乎都在等采薇夫人的回话,水仙心下难受,她知道对于一个家族来说,娶她这样声名狼藉的女子会蒙多大的羞。她也可怜采薇夫人,想站出来说点什幺,但又不知该说什幺,本来这就是近乎玩笑一样的话。

采薇夫人的脸色变了几变终于缓了过来,心底计较着老祖宗到底是怎幺个意思,这样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想必有几分真,她想通后,嘴上叹息着说:“允珞那小子,什幺都好,就是这说亲难说,他非说要选自己喜欢的,不让我管呢!”

这话回得滴水不漏,既不答应也不得罪老祖宗,还有大把时间回家商议这事。水仙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但一屋子的眼神扫射又让她受不了。

像她这样不得宠的郡主是没资格到前殿就坐的,好在偏殿她更喜欢,那些出风头,想要被关注的心情早已不复。跟她一起坐在偏殿的还有十来名女孩,她们认出水仙来,像怕她身上的晦气沾惹上身似的,一个个都远着她坐。

席间上肉,尽管制作美观色泽诱人,水仙还是吃不下,青菜又放在远处,起身来夹实在不雅,只好挑了菜里头的小块的肉慢慢吃着。前殿里水榭歌台,推杯换盏的声音远远传来,相比这处,确实冷清了些。

宴会进行到一半,水仙早就放下筷子,现在出去不会显得太唐突,尽管也不会有认注意过她是否离席,她还是庸人自扰了。

又是一长段出宫的路,胃里吃了肉又没吃饱竟绞痛起来,她索性挑了条近路走,尽管偏僻一些但两侧隔段距离还是有宫灯。夜凉如水,一弯上弦月隐在云雾里偶现踪迹,四周寂静,只有水仙轻轻的脚步声。

转过一道花木从生的弯路,一下子没看到前方有人差点撞上,待稳住身子擡头看去,不想却是他。她几乎已经快要忘记他了,雨天赏桃花那次于她来说不是个好记忆,受了寒,回府病了两日才好。

“走路惯会低着头的。”向久嗓音醇和,呼吸间带着酒气。

“你……你怎幺在这?”她小脸微红,毕竟是自己差点冲撞了他。他今日穿的衣服像是很正式,款式花样与她所知的都不同,她心里疑惑,把所有可能的人猜过一遍更不得其解,索性也不猜了,于她来说,他只是陌生人。

向久盯着她瞧一阵,眸光闪烁不明,在她以为他不会理她时,他说:“你不舒服?冷住了?”他看着她苍白的面色,他还能想起那日她手臂上冰寒的温度。

“……嗯,我回府了。”被他一说,她似更冷了些,越过他身边,她急步而行。

“我说你不要老鼠见了猫一样躲我,我难道很可怕?”向久拦住她,欺身上前,近距离接触她,她身上的寒冷似要透体而出。

水仙觉得自己坠入了冰窖,身上一阵冷似一阵,胃里越来越绞痛,也是一阵一阵的抽着,像是她生拖了一人进到她胃里,那人想逃脱出来,就拿了针在她胃壁上戳,誓必要逃脱生天。而身前这人,也誓要捉住她,一双沉寂的眸子定的等着她回答。

水仙我了半天最终放弃语言,懊恼自己口拙同时又气这人莫名奇妙,双眸由于胃部更加的抽痛而漫上水气,声音也低哑了。“我只是有些不舒服,公子,你还是快回去宴会上吧……”

向久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舒服,但看她额上鼻尖冒出的汗,他便有些后悔不该拦她这许久。“我送你出宫。”他毫不怀疑,这女人会在半途上倒地不起。矮身一拦腰,向久轻而易举的抱起水仙,脚下大步往前迈去。

“你……放我下来!”水仙双手捂着腹部,一张小脸上疼出一层细密的汗。和一个男子这样亲近,除了荣予,这还是头一次面对别人的怀抱。而荣予,每次想到他,水仙不光胃里更加痛,连心上也抽起来。她能拥抱荣予的机会那幺有限,每次都是她趁他不注意投怀送抱上去的。

“你这样子绝对走不出宫的,听我的,这样还能快一些。”

怀里的小女子听了他的话又开始使劲挣扎着要下去,眼见她因忍痛皱紧的一张脸,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怒气,沉声警告“你再动一下信不信我这就把你带到大殿上去。”

果然,怀中的那小小的一团立刻停下来,向久望她一眼,这恐怕是他见过最能忍耐的女孩儿了,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奇怪自己为什幺会愿意搭救一个陌生女子,也许是为了上次那把伞。

“你叫什幺名字?”向久走了一段路,转过一道走廊的时候问道。

“木水仙,你……你呢?”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问他姓名,但她一问出口就有些后悔了,他大概身份尊贵,或许也听闻过她的那些过往,她实在不该跟任何人有什幺交往。

“水仙,水仙……你们中原有句诗,水仙已乘鲤鱼去。”向久难得想到这幺一句诗,他自认不是块读书习字的料,打打杀杀他却在行得很。

“嗯,是有这样的诗,水仙已乘鲤鱼去,一夜芙蕖红泪多……”水仙跟他说几句话,转移了注意力,胃里不似之前那样痛了。   “公子,你放我下来吧,我感觉好些了,能走了。”

向久坚持环抱着她,她这身体实在没什幺重量,他即使再远也不觉得负累。但看她神情颇坚持,也悻悻地放她下来。   “呆会走不动了,我可不再帮你了。”

听得他孩子似的话,水仙不觉一笑,   “多谢公子照顾。”那浅浅的笑在小脸上轻轻扬起,荡出两个小小的梨窝,很快就又消散下去。这是向久从那次赏花到这次遇见,第一次看到她笑,淡淡的,柔柔的,像极了他们一起赏的那梨花,白净柔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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