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个不理人的死样子,看着就一肚子坏水。”兰最说了一句,眼睛望向仲江,“奉劝你一句,最好离他远点,小心被报复。”
当初他自觉对不住庄雪银和南妤,基本没让她们两个吃什幺苦头,也就是公开道歉再发配国外留学,可贺觉珩是个心狠手辣的,完全没对仲江手下留情。
兰最有些怜悯地看着仲江,“你自己好自为之。”
仲江敷衍着,找了个借口出门。
南妤恨铁不成钢,“没一点出息!”
仲江看到贺觉珩的身影,他已经下了楼梯,她快步跟上去,拨通他的电话,告诉他说:“我有预感,零点过后我就会回去。”
贺觉珩道:“这场舞会十一点结束。”
“我知道,我有些事情想问你,你知道司望京和妤妤是什幺情况吗?”仲江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是喜欢林乐吗?”
贺觉珩的声音平静,“我不清楚,可能喜欢过,但现在放下了,大多数人不会一直沉浸在一段感情中。”
仲江走下楼梯,“那你呢?”
“我们一样固执。”
宴会厅的大门近在眼前,但贺觉珩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视野中。
仲江小声问,“你手里明明有今天赴宴的人员名单,你上来是为了看我吗?”
“对,”贺觉珩承认说:“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车上,所以临时找人调了监控,担心你受伤。”
仲江站在礼堂门口,左看右看没找到贺觉珩的身影,直接问:“你现在在哪?”
“找个地方吹吹风,里面人多。”
仲江提议说:“明理楼天台,你觉得怎幺样?”
“需要我等你一起过去吗?”
贺觉珩在电话中问着,仲江听到他那边的轻微脚步声停了。
她张口,“不用,因为我还没原谅你。”
长久的沉默后脚步声重新响起,仲江已经看到了贺觉珩往前走的身影,她低下头,编辑了几条消息。
电话没有挂断,贺觉珩的声音穿过听筒略有些失真,他讲道:“我知道。”
“可我也爱你。”仲江笑着说:“很爱很爱。”
仲江走到了食堂的位置,校庆月赫德不上晚自习,学校里几乎没有学生,她远远看着那个停顿的影子,也停了脚步。
呼吸声透过听筒,略有些重。
“你不信吗?”仲江问道。
贺觉珩仓促地发出一个字音,“我……”
没有等他回答,仲江继续问:“你还爱我吗?”
这次贺觉珩回答的很快,仲江看到他继续往前走去。
食堂往后再穿过体育馆和足球场,就是教学楼之一的明理楼。
他说:“我不可能不爱你。”
仲江停下脚步,她嘲弄地笑了一下,“那你以前告诉过我吗?我猜没有吧,你觉得恨就恨了,被我恨着会感觉安心了对不对?你这个无药可救的恋痛癖。”
没给贺觉珩说话的空隙,仲江毫不留情地问他,“而且你也不是完全不恨我的对吗?你应该恨我的吧,恨我一意孤行,固执己见,把你设想的计划搞得一团糟。”
贺觉珩的呼吸变得急促,“我没有这幺想过。”
“说谎!”
仲江面不改色地吐出这两个字,她的语速稍快,话语也愈发残酷。
“你分明知道我看着你不好过也会痛苦,你也知道我从来没有办法真正的恨你,可你却从来不曾想过和我和解,任由罅隙越来越大。你真的爱我吗?你真的会爱一个人吗?这个世界上没有贺斯年,贺斯年们提前死在了贺瑛手中,你在自己的计划中踽踽独行,从小到大谋划着毁掉贺家毁掉正鸿,然后亲自送走自己的父母。你是没有感情的怪物,拙劣地模仿着正常人的情感和行为。怪物会有爱的能力吗?你只是觉得愧疚吧,而我是补偿对象的具象化。”
贺觉珩要被她气死了,说话声音都在发颤,“那我为什幺不去怜悯其他人?我为什幺不去补偿其他人?”
仲江冷淡道:“这就是你的本相和真心,而我爱上了一个怪物,就算被敲骨吸髓,也心甘情愿。”
“够了!”
贺觉珩打断了仲江的话,他深呼吸控制自己的清晰,努力让自己不要太过于愤怒失去理智。
巨大的悲哀自心底深处蔓延开来,心脏抽搐着发痛,贺觉珩狼狈地停在明理楼入口,他的手撑在墙上,手指发颤。
无论是他哪个年纪的爱人,都是如此难缠,擅长用刀锋刺入他的心脏。
“感受到了吗?我曾经和你一样痛苦。”仲江轻声说着。
教学楼的电梯入夜后停运,贺觉珩疲惫地踩上楼梯,感应灯随着他的步伐亮起,仲江擡头,看到明理楼的走廊灯逐步亮起又逐步灭掉。
锁链晃荡着发出声响,仲江知道他在顶层消防箱里藏了一枚钥匙。
“我难道不是吗?看着你执迷不悟,无论怎幺做都拦不住你。有时候真恨不得和你一起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贺觉珩推开天台的门,他放在这里的遮阳伞和沙发还在,虽然有些旧但打理得很干净,不知道是哪个学生发现继承了这里,还在桌子上养了一盆茉莉。
“我恨不得把心剖给你,你凭什幺说我不爱你?你说得没错,这个世界上的贺斯年们已经死了,只有我一个人在贺家。家里面每个人都和学校社会教育得礼义廉耻没有任何瓜葛,反复告诉我要拿起刀,当一个侩子手,他们说人是羊圈里的羊,可以当成牲口一样宰杀。”
贺觉珩自嘲地笑了,他擡手,指腹触碰到淡淡的水迹。
“我为什幺不直接放弃呢?反正贺瑛不可能搞出私生子也不会有私生子,我是贺家唯一的继承人,推翻正鸿实在是太难了,干脆放弃吧……我无数次这幺想过,我为什幺要因为那浅薄的愧疚去大义灭亲,我凭什幺要去做那个好人?”
“为什幺?”
贺觉珩闭眼,他的力气好像全部耗光了,身体里空荡荡一片,“……你真的不懂吗?”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儿时看过的童话故事中,小美人鱼用鱼尾和嗓音交换了变成人类的能力,从此之后她的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行走。
贺觉珩想,他现在吐露出的每一个音调,也好似在咽下刀片。
“……因为我不能在跟你告白求婚之后,让你毫无知觉地嫁给你儿时绑架案的元凶的儿子,我不敢赌能瞒你一辈子,你不应该陷在正鸿这滩烂泥里,你应该站在太阳下面。”
“那你爱我吗?”
贺觉珩看到天台入口出步入的影子,城市的光污染严重,看不清星星,不过能勉强看清她的脸。
他嗓音沙哑,“我当然爱你。”
仲江来到了他的眼前,她手里举着手机,对话筒道:“我也爱你。”
贺觉珩猛地反应过来,他握住身前人的手腕,拉到自己的面前,“仲江?”
他的妻子捧住了他的脸颊,用指腹擦去他脸颊上的水迹,“果然会心疼啊。”
贺觉珩发怔,“不是说零点吗?”
“我过去那幺会骗人你还信我啊,”仲江歪了下头,“早就回来了,在你说想跟我一起死了算了的时候。”
他失语。
仲江给她看自己的手机屏幕,是备忘录的界面,上面写着一句话。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所以因为这个,你原谅我了吗?”
仲江摇头又点头,“我见到了20岁的你,他跟我说——原谅我吧,不然我会难过到哭的,你到时候看了又要心疼。”
岂止心疼,心都要碎了。
仲江握住了贺觉珩的手,他们已经走出去了漫漫长夜,不该再在里面徘徊了。
贺觉珩紧紧将她拥入怀中,乞求道:“别再恨我了。”
很多年前的一个夜里,他似乎也是这般乞求,当时他说——别再爱我了。
而他也还记得,她当时并没有答应。
现在,仲江回答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