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淮立在玻璃幕墙边,窗外可见蔚蓝海湾,对岸的大楼像一把匕首,倒插在维多利亚港上。
风左右乱掀,任细浪搅出满眼碎金。
那金点几乎就要跳进眼里,他不由自主眯起眼。
唐铮进来时,见老板站着一动不动,仿佛被沉默闭锁。
把文件放在桌上,合同下压着一份透明蓝文件夹。
封淮食指一滑,跳过上面厚厚一沓抽出那抹蓝色,是一份简历和作品集。
唐铮说:“万京香港分公司的新办公地已经装修好了,择吉日就能搬过去。”
他动作僵滞片刻:“现在的办公区租期到了就搬过去,不用选日子。”
“您原定于这个月宣布常驻香港,现在呢?”
“年底再说,我暂时不过来。”
门关上,室内归于寂静,封淮臂肘支在桌上,久久盯着那份简历不动。
恍惚中想起周浮玉在抽苏烟的熟练样子,两颗枯井似的黑眼珠子,身子薄成一张纸。她做演员,从十八岁开始节食,以前看着也是张纸片,但把手心贴上去,还是能感觉到重量。
她节食得最过的一次,为了演孤儿,瘦得两片肩胛骨从棉布裙里顶出来,他心疼得很,拍完戏后押着人连续吃了一个月的进补品。
什幺时候她又瘦成这个样子了,远远地瞧过去,白纸上边两个黑窟窿似的大眼睛。
封淮说不上心疼,至多是可怜,带有居高临下的意味。
可怜她上了他大哥的床,现在还是落得这个鬼样子。
他想她十八岁的眼睛多明亮,像两盏萤灯,青天白日下也生着淡淡的光。
钻石变成晦暗的玻璃珠子,她活该。
封淮脑子里揉面似的,揉来搡去也想不出一个词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他习惯了把情绪藏起来,把自己修炼成一块铁板,让人找不到喜怒的痕迹。
此刻的沉默只是一张薄纸,轻轻一戳便戳出个豁口。
他恨周浮玉。
晚上八点半,周浮玉按时到寰寓附近的一家饭店。只有她和薛洛洛受邀,薛洛洛跟着胡骁,又是被力捧的女一,到这儿来就是吃个便饭。
对于周浮玉,最好的情况是当个花瓶镶边,最差的……她脸上浮起一层冷笑,怎样她也能挡住。
冷笑僵在脸上,细细裂开一条缝,对面是封淮。
包厢里坐着这位大佛,单根手指按在转盘上,谁也没敢动。
周浮玉挡不住自己心底那点儿愧疚,这愧疚的意义在于使她认为自己还算有情,这份情和封淮一起埋在过去,才是最难忘的。
可他偏偏要在这个关头跳出来,施展他的报复。
报复或讥讽,差不多,反正不可能是念旧情。周浮玉不会美化和矫饰他此刻的行为,她老老实实照做了。
面前一碟清水苦瓜,她吃完大半盘,眉头也没皱一下。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放下白瓷筷子,平静地接住对面的眼神,生怕影响他的情绪。
封淮其人,手段狠辣,现在失了爱情这层防护罩,她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
一桌人都察觉到了这气氛异常,导演打哈哈:“封总,尝尝这生鱼片,顶级的蓝鳍金枪鱼。”
封淮收回手,再也没投来一个目光。
浮玉感觉整颗胃被泡在苦水里,舌根和四肢百骸苦涩得发麻,喝下两杯冰饮也无济于事,寻了个借口离席,冲到卫生间里吐。
她的胃受不了一点食物的苦味。
感到有双眼睛贴在自己的脊背上,凉得她后背渗出一层冷汗,被他的目光压着,过了一会儿,她才睁开眼,在镜子里对视过去。
“爽了?”
反问的语气,情绪却没有丝毫起伏。
封淮脸上出现她从未见过的神情,好像猫在角落里逮到老鼠的快意,“并不。”
浮玉心中一凛。
封淮紧紧贴上她后背,下巴抵在锁骨窝,毒蛇一般的目光在镜子里缠过来:“我也以为我会爽,可是一点也不。”
浮玉死死扣住洗手台边沿,抑制下意识的抖,“故意的?”
她问的不是今晚,而是这次的重逢。
他瞬间会意:“倒不是,我没那闲工夫,我很忙,忙着和老东西斗,还忙着挣钱,你说,钱是不是很重要。”
熟悉的气息在她脖颈间扫来扫去,唤起一片刺痒,浮玉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