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热闹比白日更胜。璀璨的烟火与融入满天繁星，两旁的商铺高挂着亮堂的灯笼，上绘有喜庆的图案。
最热闹的是人。
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皆身着盛装，提着各种样式的花灯，他们欢笑着，歌舞着。
望着此景，怜卿尘在心中估算日子。
“上元节。”
有人抢先了回答。
了然，怜卿尘冲身旁人明媚一笑，“小女不熟青城镇，可否请首席带路？”
“嗯。”
见墨霁还是那样没有温度的语气，怜卿尘觉得不满，分明是她方才要与自己同行，现在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好似自己强迫她一般。
想到这，笑容也淡了几分，扭头不再理会那人，自顾自向前走。
就这样一前一后，怜卿尘在前走，墨霁在一步之外的距离紧紧跟着，丝毫没有被身旁的人流干扰，像一个不逾矩的贴身侍卫。
因着墨霁的态度，怜卿尘心中燃起的热闹趣味也消散殆尽，将喧嚣欢喜隔绝在外，径直穿过最繁华的地段。
怜卿尘的脚步越来越快，好似刻意想要甩开身后的人。
走着走着，她被自己此时的状态惊到，自己这是……
因为墨霁的态度生气吗？
但她怎会不知道，这人的性子便是这样，若热情回应才有蹊跷。
心中的郁火越旺，她不明白自己现在无端的情绪从何而来，只能直直沿着路走，试图一个人找到答案。
眼前是大片的墨蓝湖泊，怜卿尘停下，身后那人也跟着停下。
湖面上开满花灯，顺着水流摇曳，将美好的祈愿送去远方。
怜卿尘不再看湖面，转过身，与她面对面，眸光映着眸光。
她终于明白自己的情绪从何而来。
墨霁的模样与她的阿姊太像，她无法做到对这张脸毫无反应。
那自己现在这样，算是什幺？
怜卿尘将目光移开，眺向远处依旧热闹的街市，似乎比刚才更热闹了些。
“墨姑娘喜欢什幺样式的花灯？”
似没反应过来怜卿尘没由来的一句，墨霁顿了好一会儿，才迟迟开口:“月亮。”
月亮……是阿姊最讨厌的形状，月有圆缺，她不喜缺憾，不喜离别。
怜卿尘彻底不看她，自嘲地低头笑笑，喃喃低语，“我喜欢兔子的，你喜欢吗。”
不等答案，独自离开。
她无法再与墨霁有再多的纠缠，日久生情的道理她不是不知，墨霁与她的心上人长得如此相似，她不愿也不能再继续下去。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长相相似也并无可能。无论如何，她不会背叛对阿姊的情感，哪怕这份情感再也寻不到归处，也不会。
见怜卿尘决绝的态度，墨霁伸手想要留住她，但那人越走越远，只好先继续跟着，用蚊吟大小的声音回答，“微儿，阿姊怎会不喜。”
秦家满门抄斩，温家五万将士尸骨未寒，爱人求情被连累，幸好被师傅从乱葬岗发现才捡回一条命容她复仇，然而当年的事，至今线索还是寥寥。
那些恩怨，不能再连累旁人第二次，这条路就让她一个人走吧。
上天怜惜，让她们再次遇见，不敢奢求更多。
然而，青霄路远，此门派又十分诡诈 ，还有怜卿尘身上的美人泪，她想帮她，护她，以朋友，盟友，以墨霁的身份。
等青霄事了，美人泪解，她们便尘归尘，土归土，她的微儿，还能做江湖名医，有知心好友，会遇到比她更好的爱人，而自己会找到真相，不惜一切代价复仇，哪怕死。
若是相认注定带来更大的别离，那便从未再见好了。
毕竟，她真的，不喜月亮啊。
还是一前一后地走，怜卿尘走在前面，墨霁跟在后面。
不一样的是，这次两人的气氛比方才更冷。
“墨姑娘从一开始便跟着我，到现在还是跟着我。你到底想做什幺？”
郊外那次，刚才也是，现在亦然。
怜卿尘转过身，盯着墨霁，眸底铺满危险气息。
“我只是想……”
不等墨霁说完，怜卿尘不再质问，语气肯定道:“姑娘武功盖世，大可独自前去，何必纠缠。姑娘大可放心内伤，我已探查过，几日后自会痊愈。我救你一命，你也救了我一命，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我们互不亏欠。”
话彻底挑明，墨霁还想说什幺，话到嘴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我…”
“不可以。”
不可以同她一起。
一群年轻男男女女经过，好似有什幺十分盛大的活动要开始了。
“也不可以再跟着我。”
等又安静下来，再次抛下话，怜卿尘也不管她，叫住一个卖糖葫芦的小女孩，蹲下温柔笑道:“给姐姐来一串糖葫芦。”
墨霁搅得她心里烦闷，不如好好欣赏这上元佳节，尝点甜食去去火。
顺着方才经过的人流看去，不远处似乎当真有什幺表演。
她好奇地向前打探，墨霁还是跟着她，比之前远了一些。
算了，爱跟便跟吧。
人群将场地围起来，里三层外三层，好不热闹。
正中走出一个光膀男子，一手拿铁锤，另一手拿小铁炉，炉子里盛满发亮的铁水。
一锤下去，铁树银花，将整个节日的气氛推向高潮。
在一片嘈杂声中，银花将铁水师傅匿在火光中。
隐隐约约，火光中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众人都以为这个人影是铁水师傅，怜卿尘原本也沉浸在节日的欢快里，仔细一看却发现人影很奇怪。
这个体型，形态，似乎很熟悉……
“不对……”
这分明是！武林大会上青霄那人服用禁药的模样，又哪里不太一样！
接着，耳旁传来年轻女人急切的呼喊声。
“小姐！小姐你在哪！”
怜卿尘刚反应过来，发觉墨霁已经飞入台中。
傻子！
只见铁水师傅到在地上，满地撒着血迹。
阴影终于露出面貌。
一个比正常男子体型大几倍的肉块，只能模糊辨出五官和躯干，皮肤肿胀扭曲挤在一起，右手抱着一个小女孩。女孩不哭不闹，分明是被迷晕了。
他身上穿的……是青霄的衣服！
肉块体型巨大，但行动起来并不拖沓，反而凭借体型占了上风。
墨霁打得本不占优势，加上还有伤在身，又要防着不伤到小女孩，已经显得吃力。幸而肉块似乎并不想纠缠，朝人群中猛得一冲，抱着女孩向外跑去，墨霁却不退让，踏着轻功顺着方向追。
“青霄！那是青霄的衣服！
“之前武林大会就是他们私用禁药！”
待肉块离开，被吓傻的人们才回过神，讨论起来。
“小姐！小姐！救救我家小姐！”年轻的女声再次响起，更急切，几乎哭喊出来。
怜卿尘找到女声来源，是一个容貌稚嫩的姑娘，瞧着不过刚刚及笄。
“那是你家小姐？”
姑娘抽泣着解释道，“我是青城镇荣家的丫鬟，流琴。今夜本是带着我家小姐前来赏花灯，不曾想……一眨眼的功夫，小姐就不见了……”姑娘越哭越难过，“小姐就是被这个怪物掳走了！”
闻言，怜卿尘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放心，你家小姐不会有事的。”
听完流琴的描述，怜卿尘心中却疑惑起来，见那人装束确是青霄不错，但青霄没道理掳走一个富家小姐。
找不到答案，见人群围在到地的铁水师傅旁，怜卿尘起身自荐道:“我是大夫，各位可否让我一试。”
怜卿尘上山前几日在青城镇出诊过几日，也算是小有名气，这话一出，也被不少居民认出来。
来到铁水师傅旁，地上醒目的红色已经凝固，怜卿尘赶紧对铁水师傅进行检查，而后长叹一口气，“他没有受伤，只是被吓晕了，过几个时辰会自行醒来。”
那这血如果不是铁水师傅的，方才打斗时，肉块没见到明显伤口，小女孩更没有，倒是墨霁一身玄色……
答案昭然若揭——墨霁。
真是个傻子！都受伤了还追！
怜卿尘在心中暗骂，起身向刚才几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人群变得稀少，不少摊贩也收拾回家了，夜晚恢复了平时的昏暗，她不会武功，在这样的环境下寻人难上加难。
她的步子由快到慢，由跑到走，顺着血迹的方向一遍遍探查着周围，只能寄希望于墨霁并未走远。
“咳——”
漆黑的小巷踉跄地出一个人影，向她倒去。
接过那人，怜卿尘手上被染上一片鲜红。
她的眉头皱得像上了密的锁，小心将人背回客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