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羽才又睡下片刻,一道闷雷却滚入梦中,久久不散。
她蹙了眉,偏头往衣料里埋去,身子还虚软,被闹得难受,但实在无力动弹。
好不容易等那雷散了,沉寂些许,雨声紧接着便嘈嘈切切跟来。
真是一刻不得停歇。
霓羽因那突如其来的凉潮而激醒,拢了拢身上衣物,倚在矮几上,指尖轻揉额角。
下雨了?
她后知后觉,心头泛上点不喜来。
她一向厌恶雨水,冷且不说,甚吵,还阴湿。
若此时飞出去,羽毛也会被打湿了,沉重难以展翅。
寻常鸟儿一般都把握不住力道,每每下雨都会被这雨卷去,一头栽进林子里……
嗯?霓羽顿了思绪,她也不是当初那只毛也没长齐的鸟儿了,想这些作甚。
真是最近事多了晃脑子,不太灵光。
荒唐。
这雨似银竹,根根扎入土里,太响,霓羽再难入眠,只得拢好衣裳,拖着软躯继续修炼。
她才运转一周天,便不由地震惊睁眼。
若说此前,自己修炼时时受真气钳制,往常吐纳十分灵气,也只能吸入一成,再炼化为妖力,那可真是所剩无几了。
而如今,真气仿佛消散了一般,灵气入体极为顺畅,甚至较之前炼化更快。
真是奇也怪哉!
霓羽引了妖力去触那伤口,却正好碰上那道真气,腹上一痛,轻嘶出声。
真气尚在,并未消失。
那这是为何?她复想起方才灵海处莫名的异动,心中有了计较。
难道是此地灵气特殊,打通了自己经脉不成?
几次变故都与吐纳灵气有关,她不得不往这方面想。
不,还有一个变数,霓羽忽的面色沉下。
是那看不透修为的沙弥尼。
莫不是她……
霓羽自己却先否了这个想法,且不说方才那沙弥尼又不在屋内,更何况自己灵海妖火哪是旁人能轻易触碰到的。
没有神识相通过,不可能有人能悄无声息找到自己本源妖火。
或许真是灵气太过充裕的缘由,没想到竟被她寻到一处益于修炼的宝地。
话虽如此,她终究是担心,于是又往阵术中输入些妖力,才盘腿运转周天,趁着没真气阻挠,继续修炼。
只是她近来确是霉运连连,诸事不顺。
起了架势不久,雨势渐收,言堇便来敲门。
这日子,分明是不想让妖安生。
“又做什幺?”霓羽实在是没心气恼她了,许了她进来,只淡淡问。
“正巧谢施主送了许多白梨上来,我看施主心气不顺,便做了些梨汁,润肺下火。”
言堇将那碗澄澄润白的梨汁端过来,里头梨肉蒸得发软,沉在碗底,调羹一舀便成一弯。
见她又是熟练喂过来,同喂药一般,霓羽拧了眉,喉间隐隐泛苦,接过碗拒绝她,“我自己来。”
言堇见她坚决,只好给过去。
她舀了勺汤汁,梨香翻上来,很是浓郁,洋洋洒洒甜了满屋。
看着不错,但霓羽没喝。
她如今对言堇难有信任,这碗梨汁也一样。
但这沙弥尼直守在跟前,也不走,她不喝就太过奇怪了。
还在纠结,言堇却突然凑上来,那双秀眉轻锁,目光是……
落在她唇上。
“惊蛰看似遇雨生寒,实则天燥,施主你这唇上都有些干裂了,还是快些喝吧。”
她满眼关心,可靠得实在过近,不免冒昧。
霓羽下意识便躲,往后退去,手腕不稳,抖了抖,碗里汤汁荡上几荡,自沿边溅出来,洒了些在她手上。
刚蒸出来的梨汁,还腾腾冒着热气,虽然能入口,可霓羽才醒,又被雨意凉了半身,乍碰到这汁,倏然觉烫,手更晃。
一下,碗翻了,悉数洒在她身上。
“嘶……”她小腹一凉,才回觉是热。
砰——碗也滚下去了,碎得四分五裂。
场面顿时一片狼藉。
言堇正站于榻旁,躲闪不及,脚腕缠着布条也被瓷碗碎滑开,渗出些血色。
她哪顾得上自己,就先去把霓羽捞过来了。
握住这人手腕,就要伸手去够她衣带。
霓羽惊颤,拦她,“你作甚……”
没拦住,言堇轻而易举便把她两手都抓起来,扯开了她早浸透大半水色的衲衣。
“施主莫要乱动,我去打些凉水来!”言堇拉了她半截还干的衣摆轻轻沾去她腹上水渍,才脱了外袍盖住她。
转身匆忙跑出去了。
霓羽揪着她那件尚有余温的外袍,渐闻那檀香自衣料上透出,很快便已萦绕满身。
小腹慢慢烫出辣意,连带着伤口也疼起来。
惊魂未定。
这沙弥尼,真是……
好甚无礼。
言堇怕她烫出个好歹来,火急火燎打了井水,不消片刻就跑了回来。
手上还取了块干净的布。
她浸水又拧干,掀开外袍想给霓羽敷上。
“好了……我自个来。”霓羽劈手夺过那凉布,搭在腹上。
结果就被冻得一激灵。
言堇手还悬在空中,就被她抢了去,无奈道,“施主伤口可还好,若是疼得厉害可让我察看一二。”
“不用,不过一碗梨汁,算不得多烫。”霓羽看见她就额角突突跳,顺道用那布擦了擦残留的梨汁,“衣裳脏了,你去帮我取套新的过来。”
言堇没介意她几近命令的语气,从木柜取出套洗净的衲衣来,柔柔嘱咐,“施主平日穿过的我都洗净放进这儿了,日后要换从衣柜里取便是。”
那你为何不早说,总要我来寻你?
霓羽想起她此前每日更换衣物都要找这沙弥尼,心中更是不畅快,但此时不消说这些,只是开口,“我要更衣,你出去。”
她揪着衣袍,眸中泠泠,一副赶客的模样,只是衣衫半解,又因一夜未睡稍显憔悴,这一烫将她面色都烫出些红。
人比春色。
言堇……言堇不敢多看。
“……晓得了施主,我去给你盛碗新的梨汁。”她垂眼,呼吸有些沉,应完便飞快转身出了门。
一路不知味,直到斋堂前方才停下。
言堇忽感到脚腕隐隐作痛,往下看,终于知自己受了伤。
已是淌了满腿血。
霓羽待她出去才松气,掀了那件外袍,才感觉这人身上总带的檀香远离了自个。
呼吸都顺畅许多。
但没了外袍遮掩,她衣衫大敞,雨后凉风顺着言堇走得匆忙而未关实的门缝里钻进来,忽而吹至她身上。
霓羽没忍住打了个寒噤,终于想起用妖力温暖自身。
假装太久的凡人,居然都快把这等事情给忘了。
片刻后她又散去气劲。
罢了,还是积攒用于消除真气吧。
褪下那身梨香浸透的衣裳,霓羽换上干净的,又冷敷片刻,将回暖的布扔回水里,系好衣带。
着实累人。
过了片刻,言堇回来,这次她依旧是敲门,只是声音小了许多,“施主可换好衣裳了?”
霓羽应声,她才进来。
也没有再要喂霓羽,而是放碗在案上。
收拾了地上碎屑,又抱走衣服,期间是一句话也没说。
霓羽很满意,耳根子总算是清净了。
沉入打坐之态。
言堇披好自己衣服,才抱着那团梨香衣往回走。
外袍才这一会,就也浸了些许香气,梨汁般甜丝丝的,同檀香混于一处,连带着那静心清神的味道也变得有些馥郁。
倒是很好地掩盖了脚腕上那抹血气。
言堇忍着痛,将脏衣泡入水中,这才回房,脱了鞋袜处理,往伤口上倒下些金疮药。
痛意瞬间而至,可她却是眉头也未曾皱一下,反倒是轻轻松了口气。
如此便没空去想施主了。
言堇扯过缠带,一圈一圈缠绕在伤处,用力收紧。
霓羽不知她成天都在想些什幺,被她打扰一阵还烦着,只觉这沙弥尼一出现准没好事。
总让人糟心。
她试图挥散那些杂思,醉心修炼。
不过案上那碗梨汁实在是太香太甜,香气拌进灵气里似的,仿佛每运转一周天都勾了一丝进去。
“啧……”霓羽抿了抿略有干涩的唇,桃花眼一斜,目光落在那碗安安静静的梨汁上。
尝尝又何妨?或许真的只是一碗梨汁……
方才应该让那沙弥尼自己先喝一口的。
霓羽敛眉,徒生烦闷。
又闭目,继续打坐。
几息过去。
她睁眼,还是端起了那碗梨汁。
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确是甜而不腻,清润生香。
霓羽今日被扰了无数次而生的郁气,散了许多。
也不是不能稍稍原谅那个沙弥尼。
嗯。
午后,春雨又复催林。
言堇一言不发给她送了吃食,便没再来。
霓羽也是忙于修炼,没发觉她一些细微的不对劲,就将饭食搁置在那,没有动。
直到她渐渐感凉,头也开始昏沉,这才是停下。
饭菜早已凉了。
她喉间痒意愈甚,终是压不住,溢出声咳。
头痛欲裂。
这是怎幺回事?
霓羽浑身乏力,眸中也有抹酸涩。
吱呀——有人推门进来。
是言堇,来给她取走碗筷。
“施主,你……”言堇见她不对,忙上前看她。
一眼便见她面上晕红,只得道,“冒犯了。”就伸手去探她额间。
霓羽擡手要挥,才搭到她手上已没了力气,虚虚靠着,“莫要碰我。”
额间滚烫,言堇收回手。
又正好接住她腕,探了脉象。
速疾而洪,大抵是发热。
言堇暗道不好,心料她应是今早晨着了凉。
又是有伤在身,一来二去便染了风寒而致发热。
正思索着给施主熬什幺药。
脖颈处却一烫,有些湿润。
言堇低头看。
霓施主烧得难受,红唇微张轻喘,埋首吻住她脖颈。
大抵是为了纳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