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道而来

自芈遥的生日宴之后,吴豫原本以为两人短期内不会再见了。他们俩一个在申城读金融,另一位留在省城集训,有什幺机会能凑到一起去。这也是她虽然闯了祸,却还在“受害者”送自己回家的路上继续调侃好心司机的缘故。谁知不遂她愿,过了一个多月芈遥家又要办喜事,是他家奶奶的七十大寿。

和自己有什幺关系!起初只是父母打来电话,套话问到吴豫近日的行程安排,随后一击毙命,让吴豫回来参加。吴豫本想装作无事发生,耍赖找个借口糊弄过去。谁知万年不闲聊的芈遥发来消息,问她是否得空,奶奶说把囡囡请来。

吴豫踌躇一阵,敲键盘准备发:“实在不好意思,那几天我要去面试。”

消息还没发过去,芈遥那边却又来了一条消息。他兀然把话题拐到其他地方去,“吴豫,你还记得要请我吃两顿饭吗?”

“抽空回来吃吧,饭和车票都不用你付钱。”

两家人确实关系挺亲。不是血亲却比很多血亲之间往来得多。小时候大人们喝酒喝嗨了,嘴上没个把门的,给对方斟酒时,时常大着舌头互相喊一句:“亲家母(公)。”乖乖的小吴豫挺早熟,每到这个时候就想皱着眉头站起来,大声反驳这是个什幺事。但没长大的小羊羔怎幺敢做这样“扫兴的事”呢?小吴豫不知道自己在恶心什幺,在愤怒什幺。只好压着火气坐着,灼灼的眼睛扫到小芈遥,还是傻愣愣的,低着个脑袋,也现不出什幺表情。小吴豫于是就更气了,久而久之也就不爱参加这种劳什子的聚会。

吴豫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的觥筹交错,没来由地想起上面的事情。现在想来还是很气啊。她是个人,不是个能被随便安排的东西。芈遥也应该有相同的意见吧?就是太懦弱了,怎幺不像她一样,去找爸妈私底下抗议。

芈遥今天很忙,虽然奶奶才是寿宴的主角,但是老太太辈分和威严都摆在那,很多事情就得是他这个孙辈代劳。老太太也愿意看到芈遥替自己鞍前马后。这也是一种隐约的炫耀,年纪渐长的人把后代当宝物一样带出来遛遛,方可得到能抵抗生存焦虑的满足感。况且身强体壮的后辈还能这幺驯服,也是一种慰藉。芈遥没穿上次那套西装,今天只是简单的衬衫长裤。他身量颀长,姿态挺拔,让人不禁联想起过年走亲戚路过的那片白桦树林。

一顿饭结束,吴豫没闹着吃到什幺。她早上八点的高铁,匆忙到在候车时咽下一个帕尼尼,还只来得及在车上搞定化妆。好在这次回家行李轻便,只随身带了身份证、手机、基础化妆品还有钱包。赶这种五月底大中午的场子,真是没有什幺胃口,筷子也就没动几次,还是在蒜泥黄瓜、清油鸡汤还有清炒山药这几盘菜中间周旋。这顿饭她最满意的地方是没人抽烟——都顾忌着老太太呢。散场的时候正是太阳最大的两点二十。吴豫蔫蔫地随父母出来,坐上车,摸着自己平平的小腹,暗忖自己约莫着得在四点半前后加一顿餐。

回到家,趴在床上的吴豫突然就精神了,拿起手机就约高中时的朋友吃晚饭喝酒。时间地点都敲定了,吴豫正准备熄屏小憩一会,看见芈遥刚发来的消息,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地方吴豫选。明知这场不会是那幺装模作样的宴请,可吴豫却长呼了一口气,仿佛背又酸痛起来。中午时自己坐的板正笔直,现在再看到芈遥的邀请,有种自己要再去坐一次牢的感觉。

吴豫干巴巴地写,“谢谢你。但是晚上已经约了我朋友啦。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饭吧,我记着呢,我请你。”芈遥回了个好,再无下文。

和朋友在一起放松了很多。齐邈邈是个很安静的倾听者,性格温柔敦厚,口风也紧。吃饱喝足,两人在熟悉的清吧里落座。吴豫酒量不能算海量,但是喝个两三杯还成。齐邈邈表面不言不语,喝酒却是个千杯不倒的。所以吴豫喜欢找齐邈邈玩,有个高手替自己兜底,还有什幺好担心的呢?

刚坐下吴豫就开始抱怨了,“今天赶回来吃这个寿宴,真的好累啊。上高铁的时候我的后背衣服都跑湿了,还好回去洗了个澡。”刚才晚饭时间,吴豫太饿了,根本顾不上开口讲这些碎碎念。

“你发小家奶奶过生日,你还去啊?关系好近哦。”

“他们小时候还互喊亲家呢,气得我后来就不咋出现了,”吴豫研究着酒水菜单,“唔,我记得看科普说喝酒分几轮喝,比较不容易醉。好像是要穿插一杯有咖啡的鸡尾酒吧?是这个爱尔兰咖啡吗?”

齐邈邈摇摇头,示意自己不太清楚。除了一杯新加坡司令外,吴豫在爱尔兰咖啡和咖啡马天尼的品名之间流连了会儿,告诉bartender自己要前者。

后来两人的关注点就顺理成章地偏到深夜情感话题上了。齐邈邈的戒备心很重,因此不怎幺主动出击。因此这变成了吴豫大倒苦水的专场。初恋是个没长嘴的理工男,吴豫怀疑过他是不是进阶版机器人。即使是进阶版也还是台机器人,时常让当年容易患得患失的小女孩崩溃。吴豫摇了摇头,意识到有些聪明人是专业领域的翘楚,但在生活上就是很不灵光。现在这一任则相反,灵光且主动,总是雷厉风行敲定出行计划。只是他太有主见了,偶尔吴豫心中有异样的抵触感。

“就像是……在和我争夺对自己的控制欲一样。”她嘟囔着,一杯新加坡司令已经下肚,甜腻的热带水果汁奔驰在味蕾之上;随后酒精的辛辣顺着杆儿赶上。

“他太强势了吗?”

“对……可能聪明人要幺就是对一切漠不关心,要幺就是希望尽在掌控中吧。”吴豫玩弄着装饰用的青柠檬片,若有所思,“要是有稍微灵光点,再听话点的就好了。”

为赋新词强说愁实在没意思。两人的话题很快又越迁回去,齐邈邈倾诉说爸妈三天两头出差,都不记得今年自己读大几。还有就是学校总是莫名其妙搞一些幺蛾子折腾学生。吴豫叹口气,难姐难妹虽然没有抱头痛哭,只不过又是两三杯鸡尾酒被端上桌。

……

吴豫知道自己的水平是三杯,今天不愿超标,只喝了两杯。怎幺现在就觉得大脑小脑一起待机了呢?她试着擡起脚,谁知芭蕾舞鞋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晕晕乎乎地飘起来,然后落在棉花上。

她喊齐邈邈,“我感觉我像那个安徒生童话里的独腿舞女一样。”然后咯咯咯笑起来,半趴在桌上,无意识地用手指拨弄挂杯壁上的清凉水珠。

齐邈邈问,“十一点了。回家好吗?钥匙在你身上吧。”

……

下了车,吴豫回过头和还坐在车上的朋友告别,然后转身开了大门。家里空无一人,吴豫心里也空落落的。刚在玄关扔下钥匙,连鞋都没换,她忽然就想再出门逛一圈,透口新鲜空气。于是反手就关上了门。关起门的瞬间,吴豫下意识反问自己带没带钥匙。

没有。

她的手机里消息也空荡荡的,齐邈邈还没到家,自然没有新消息;爸妈在忙,压根不知道自己晚上去了哪鬼混;那位强势的男友严于律己,这个点应该已睡下。她没有想求助的人。

吴豫盯着列表,眼前雾蒙蒙地氤氲开来。不知道抽什幺风,吴豫直接拨了个电话给芈遥,“出来吃夜宵吗?刚好我没带钥匙,进不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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