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到了,就在前方,瞧见没,那石门就是出口。”
步白落后她半步,极窄的长脸半边没入洞穴阴影,苍白的唇蠕动着,擡手指向不远处。
那是一道很普通的石门,镶嵌在石壁中,两边杂草横生,冥冥之中似乎用来界定石壁和门。
翠绿色袖子垂在堆叠凌乱的雪白裙面,她慢慢抽离小臂,将人放置在一处石壁与石柱间的夹角,指尖落实抚平面前人蹙起的秀眉,起身,然后转身往前走了几步。
她的思绪飘回半个时辰前。
那时师姐突然顿在那,止步不前,她唤了几声未果后,便发觉出不对劲,指尖灵力凝结成的花尚未拍进师姐后背一探究竟,就听耳边接连几声破空声。
一股浓郁尸臭混着阴冷气流扑面而来。
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踉跄着,手脚并用从洞穴深处竭力逃跑,只见他刚扒着地面一处凸起的石头匍匐前行躲过一击,下一秒那石头就被从天而降的黑影笼罩,从“它”扭曲的面容蜿蜒淌下的恶臭涎液腐蚀着石面,“刺啦”声如同绵密的针脚刺穿耳鼓膜,一声又一声,给人带去难以忍受的折磨,漆黑的凸面顿时升腾起炙热滚烫的白雾,浓重雾面延伸出尖细的枝丫,几乎快勾到那人,滚在一边的人面部几近扭曲绝望——
“钟师妹救我!”
那张绝望的脸是多日未见的步白师兄。
身后却不见与之同行的封墨。
钟灵毓睨他一眼,并未回应,一手掌心裹携灵力推开师姐,一手提剑飞身刺向步白身后阴影,冷光乍现,这窄窄的洞穴里霎时充盈腥风血雨,呼啸声裹携稀疏水声极快掠过…
薄薄剑刃映照出那妖物的面容,五官扁平,犹如刀削,连人面上坚硬的鼻骨都被凿烂,只有一片暗红模糊,目光所及处,血水浸透暗黄布条裹缠着干瘪细长的躯干,隐约可见底下青灰色的尸斑,像极了蜘蛛,足足生有八肢,一跃将自己倒挂悬于洞顶,一双猩红双目阴冷注视着她,拉扯成线的透明涎液欲坠不坠…
腐尸蜘蛛,一类至阴至邪之物的笼统称呼,多生于乱葬岗下方溶洞或古战场,称之为“蜘蛛”,并非它本体是“蜘蛛”,而是因其形状习性肖似蜘蛛,论其本质则是行尸走肉。
有书曰:畏光,惧火。
她来不及思索太多,长指夹几张符箓朝盘在洞顶的腐尸飞去,两三道金色焰尾划过半空,驱逐洞穴半边昏暗,困住那妖物,钟灵毓轻身一跃,与那腐尸打了个照面。
一人一妖数息间便过了几十招,终是钟灵毓占据上风,手腕一震,剑柄倏然脱离掌心,裹携灵光的银剑势如破竹,薄刃泛着刺骨冷意,“噗嗤”一声自身后没入腐尸胸口,剑身刺穿干瘪躯干,钉牢在石壁,钟灵毓来不及察看腐尸情况,紧接,她飞身落回地面,急忙凝一朵灵花按进胸口,身形一时有些不稳,往后退了几步,喉咙深处泛起腥甜的痒意,被她不动声色吞咽回去。
甫一收服那妖物,步白就从暗处现身,言行举止有礼妥当,几句不必要的寒暄过后,钟灵毓从他口中得知,那日青阳镇外一别,他与封墨二人跟随指引一路来到了山上寻找骨坛下落,谁知机缘巧合下寻到一处石门,误入此地,也因此与封墨失去了联系。
思绪渐渐回笼,钟灵毓缓缓眨动眼,古朴不起眼的石门再度映在她眼底。
她方才与腐尸打斗中受了点伤,体内灵力紊乱,掩面轻咳几声,闻言微微颔首,垂下眼,不知做何想:“步师兄可有破解的法子,那石门上似乎被人设下了禁制,非外力可破。”
步白往前走了几步,恰好站在石门前方,听见她话时,正伸手按在石门上摸索,眼下眉眼俱是歉疚与羞赧,“师兄愚钝,一不通风水堪舆,二不知其中关窍…不然也不会困在此处这幺久,还要师妹搭救。”
话落不过片刻,一把泛着冷光的剑从身后悄无声息、毫不讲理般贴在他脖颈血管处,步白额角跳动,眼底闪过一丝晦涩暗芒,面上却不动如山。
“师妹这是做什幺?残害同门可是云海阁大忌。”
谁知听他的话后,那冰冷的刀刃更近肌理一寸,余光里已然见血。
“自然是杀你!”钟灵毓冷笑一声,“同门…”
她话锋一转,“云海阁门规第一条便是凡在外游历,阳鱼令不离身,见令如见人。我只问你一句,你的阳鱼令在何处?”
视线下移,只见步白腰间阳鱼令不见踪影,余下几条绳结漂浮空中。
这方世界妖邪夺舍、附身寻常百姓亦或是修士的事层出不穷,为此,云海阁特取门中弟子一缕神魂炼制判定身份的玉牌,又将其一分为二,阴阳为界,阳鱼在外,阴鱼在阁。两者合为云海令。
世人只知云海令,却不知有两块,更不知其中奥秘。
凡丢失阳鱼者,在回宗门甄别灵魂烙印前,与之同行的弟子则需保持警惕。
这是前车之鉴,不可不谨慎。
她与步白同行半月,此人几乎将眼高于顶、自命不凡几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这样一个人自嘲“愚钝”简直是匪夷所思。
也不得不令人起疑心。尤其是与她们分开数日,失去音讯后,怎幺如此恰到好处半路出现引来腐尸,又雪中送炭般道出石门的方向,以及与先前迥异的性格。
一个人的脾气秉性与言行举止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若有,只有一种可能。
眼前之人并非步白,而是借着步白的“皮”。
只是巧合多了,未免“弄巧成拙”,刻意感油然而生。
就像…故意以及非要她察觉到异样一般。
“步白”闻言微微笑着扭头,剑刃因他的动作而陷进皮肉,血珠沿着薄薄的边缘往下滚,一滴、两滴…之后便是成串、成线的漫出来,浸透衣领子,倏地一阵阴风刮过,他灰白枯瘦的手猛地收紧拢起,极速朝钟灵毓命门袭去——
下腰,错步,钟灵毓灵活躲过一击,可回过神,眼前哪还见步白身影。
好一招声东击西。
思及此处,她面上血色全无,发髻与白裙一阵晃动,急忙提剑往后走,只见“步白”从阴影信步而出,唇边带着冷冷的笑。
“毓妹啊毓妹…你是在担心一只妖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