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欺欺人(五十一)
苏雨鸢来不及沉浸在悲伤里,立即拿定主意启程回苍滕,她要和林全升当面对质,胆敢动她的苏鹤华,就不要怪她不留情面了。
叶青兰一面心急如焚一面忍着孕吐,人是瘦了一圈,坐在苏雨鸢宽大舒适的轿子里苦着眉头,提不起精神,只能盼着早点回到苏家。
一路马不停蹄的奔波,不断的错过官路上设的茶坊,马夫口干舌燥叫苦连连,下人欲言又止索性摇头,只好咽了咽口水,擦了擦汗摸着身下的马儿说声抱歉。
苏雨鸢不喜多费口舌,靠在一边闭目养神,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透着心烦和不安,
叶青兰看到她假寐,识趣的没有开口,拿着帕子捂着嘴直犯恶心,一口一口反酸水,小心翼翼的观察身边人的动静,丝毫不敢造次,谨小慎微的尽量保持安全距离。
“柜子里有话梅,吃些酸的稍微好受点,我当年怀玄儿的时候和你一样,反应也打大。”
苏雨鸢不忍心,不看在叶青兰的面子上也要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面子上,软了心肠,帮她倒了杯茉莉花茶又挑出沾满糖粉的话梅放在她的面前,
她低垂着眉眼,动作温柔,声线像泠泠的清泉般潺潺淌过,如果说叶青兰是团越烧越艳,越烧越烈的火,那她一定是润泽的水,带着末寒初春时的微凉,不经意里会流淌出舒适暖意。
“谢谢。”
两人基本没有心平气和的聊过天,道完谢之后,叶青兰捡不到话头,端着茶杯遮住半张脸孔,掩饰尴尬的冷却的氛围。
“我一开始就不喜欢你,因为她为了你不顾一切,不惜顶撞我娘,不惜沦为笑柄,甚至窥伺天机,只为了娶你,”
说完苏雨鸢苦涩的笑了笑,她始终记得那晚上苏鹤华求娶时脸上的决绝,不计一切代价的孤注一掷,
“我亏欠她的,而你恰恰能补给她,她对你是真心喜欢,希望你能好好爱她。”
清香的茉莉花茶顺喉而下,一股沁人的芳香叫人沉醉。
叶青兰始终握着杯子,安安静静的听着诉说,盯着杯中的茉莉花瓣浮沉。
苏雨鸢擡眸望了她一眼,又将眼睫落下,只因叶青兰垂着眼皮,躲着她的目光。
心道,罢了,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幺和叶青兰相处了,好像她刚刚说的话都被风吹散了一般。
车轱辘压到了石子,马车从一边颠了一下,花茶洒出了些,打湿了桌面。
“我知道你和鹤华的事,”
叶青兰平静的语气里放出重磅炸弹,一边掏出帕子将水渍擦掉,一边缓缓叙说,
“昨夜她和我说了,我气她…….但我也爱她,无论她是什幺样的人,更何况她比这世间的alpha都好。”
苏雨鸢蹙了蹙眉头,心里慌急了,这回没有遮羞布被扯开的羞耻感,反而是害怕她们的事伤害到其他人。
“我和她…..”
“姐姐听我说完吧,”
叶青兰打断了她的话,翘着兰花指,捏着杯身,将最后一口花茶喝完,
“若是她回来,也希望姐姐能好好待她,光是我一人怕是补足不了她心里的伤疤。”
提着茶壶给自己续满了茶水,
“姐姐还要喝吗?”
不等苏雨鸢的回答,自作主张又添上了茶水,顶着杯身递到她的跟前。
千赶万赶,苏雨鸢和叶青兰终于赶回了苍滕,苏母还好奇,人怎幺这幺快就回来了。
“娘,我哥呢,让他和我一起去林家,他们抓了鹤华。”
苏雨鸢抓着苏母,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火急火燎的提着裙子就往苏雨鹰的院子跑,
“鸢儿!林家前日走水了,烧了个精光。”
苏母叫停了苏雨鸢,明显的看到她眼里的急切,声音低了一些,将林家的怪事告诉她,
“从里面擡出了好几具焦尸,林家大少爷被呛成了肺痨,林家老爷被被烧伤了半个手臂。”
苏雨鸢脸上失去了神采,愣愣的没反应过来,一时间难以相信,“娘,这是什幺时候的事,我怎幺不知道,今日几号了?”
苏母上前托住了她的身子,安慰道,“鸢儿,鹤华是福报,是天定之人,不会有事的。你回房好好休息,等明日,明日再叫上你哥一起去寻人。”
叶青兰还蒙在鼓里,等着苏雨鸢将鹤华带回来,坐在苏鹤华平日小憩的榻上,摸着她送到琉璃手串,一遍遍的向老天爷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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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鹤华在暗无天日的破房子里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整日高烧不断,迷迷糊糊不是在昏睡就是被各种折磨弄醒。
她梦见她还未出生的孩子,青兰抱着小小的粉团,摇着她肉嘟嘟的手教她喊娘亲,期盼的守在门口,
梦见她的阿姐拿着一束花,闭着眼微颤着睫毛,亲吻娇艳的花瓣,笑意盈盈的朝她挥手。
木门嘎吱一声又被推开了,苏鹤华条件反射的睁了睁眼,瞧不清来人的模样,对于难得的清新空气和灿烂的阳光却是本能的格外向往,她挪了挪身子。
是个哑巴丫鬟,她带着胆怯和害怕试探性地靠近苏鹤华,地上的人被捆住着双手,肩头和手臂上骇人的刀伤让她忍不住的抽吸凉气,
她只是奉命来给上药,其余的一概不知,哆哆嗦嗦倒出药粉,放在手心,不敢多看地上人的样貌,生怕是什幺凶神恶煞。
苏鹤华慢慢用完好的右手支起身子,凌乱脏兮兮的白发遮在脸上,挡住了一条长长的血痕,嘴唇皲裂到破口,苍白的脸上瞧不见该有的生气,
偏偏丫鬟胆子小,瞥见苏鹤华冷漠死气的眼睛,吓得一个趔趄,药粉撒了一地,瓷瓶碎的四分五裂,活生生的吓哭了,跑了出去,留下靠在柱子旁边喘粗气的苏鹤华。
碎了,一地残渣的碎片,落在她的眼前,她努力动了动手指,将瓷片攥在手里,
咬着牙,忍着浑身的伤痛,警惕的看着门口,快速的转动瓷片,磨损麻绳。
时间难过,她听到自己如鼓一样的心跳,紧张的汗珠滴在衣服上。
手腕一松,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动了动右手,捂住自己的左臂,心里的恨意到了顶峰,她要林全升加倍奉还。
阴狠毒辣的环顾四周,记住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次次一下下的鞭打和侮辱。
咬破手指,在额间摸血,眉间的红痣妖冶醒目,
“惶惶天威何处寻,阳光尽灭八怪云,天地雷极阳欲动,八宝五雷下云霄,火灼一切阴恶物………”
火舌卷着热浪疯狂吞噬林家的大堂,火势四处蔓延,来势汹汹,一时间林家鸡飞狗跳,乱做一团,
火光冲天,发出滚滚的黑色浓烟,窜高的火势照着湛蓝的天,在苍滕盛开出耀眼的光彩,
苏鹤华受到反噬,骨骸如同在油锅里煎炸一般,扶着墙角忍着剧痛,发出痛快的冷笑,
可惜虚弱的身子经不住天谴,一口口血从她嘴巴里溢出来,眼前发花,双腿撑不住的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五脏六腑如同被搅碎了一般,一口闷在胸口,她靠着墙根一点点的滑坐下来,双手无力的垂在地上,就算是疼,也没有力气去动弹了,
突然一阵蹊跷的雨,哗啦啦的下了下来,是有人破了她的道法,她不甘心的看着越来越微弱的火势,
“鹤华……..随为师走吧,勿要再逆天了。”
和玄依旧是一身洗到发白的道袍,满头的白发,仙风道骨更盛从前,
他自己站在雨下,将伞撑在苏鹤华的面前,为她遮了风雨。
“师傅?!他该死!”
她像个委屈倔强的孩子,仰着头,望着许久未见的师傅,摊开了双手展示自己的伤痕,
湿漉漉的眼睛里此刻才露出疲惫和无助。
“走吧,一切自有天意。”
和玄于心不忍的摸了摸她潮湿的发顶,将浑元气输给她,消了她的反噬。
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看着她从襁褓里慢慢的牙牙学语,再到后来口齿不清的天天喊着师傅,最后沦落成这幅遍体鳞伤的模样,他心疼极了,软了心肠,红了眼眶,落了一滴修道者的泪。
苏鹤华被和玄带走了,身后留下一片焦炭的林家大宅。
回到了她曾经的深山,她闭着眼,沉睡了一般浮在清澈的水面上。
藻一般的长发散在水面上,瓷白的肌肤沾着水珠,折射出微光,幽密的树林里是永不停歇的鸟鸣和风声,簌簌作响。
苍滕的百姓都觉得奇怪,怎幺苏家也办起了白事,朱红色紧闭的大门,杜绝外界的窥视,徒留苏家人自己在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