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从前是怎样的人

费铁男的电话在清晨响起,第四遍的时候,程文珺才穿了衣服,拖着疲软的两条腿,到客厅找手机。

接通了以后,那头的费铁男一边小跑,一边焦急地喊她:“姐,你现在立刻把门窗锁好,谁敲门也不要开。网上那帮疯子不知道怎幺找到你家的地址,现在一窝蜂的都跑到你家去了。”

程文珺不解:“来我家做什幺?”

费铁男那边的声音突然嘈杂起来:“他们现在带了石头和油漆,我快拦不住了。你千万别出来。”说完就挂了电话。

程文珺还在喊费铁男的名字,语调也惊慌起来。

韩骁套上衣服,下了床透着窗户看到乌央乌央的人群,在此刻正聚集在程文珺家楼下不远的地方。

他最先做出了反应,将窗子和窗帘合上严严实实地遮住屋里。“你就呆在这里,别出来。”再跑去楼下堵上大门,完成这一切以后,他才打开网络看到了新闻。

程文珺也看到了。

不是警方,也不是那个曼特顿,而是萧何母亲用一段声泪俱下的控诉,激起了民愤。

她拍摄了一段视频,表明了她已经在很早之前就和那个网红林美莹见面过,林美莹是个善良又温柔的人,她早在心里认定了这就是她儿媳妇的人选。

她的儿子早就跟那个法医女友提出了分手,可那个女人一直纠缠,还威胁如果分手就让两个苦命的情侣身败名裂。

有人质疑她,口说无凭。她便抛出了一长串的聊天记录,上面记载了程文珺如何利用萧何的关系和资源成为了一名年轻有为的法医,甚至亲口承认了几年前一起会计自杀的案子她做了为证,导致案件的侦破方向出现偏颇,她被警队辞退。

信息经过几个小时的发酵,不少主流媒体也开始转发,并且对程文珺这个人的生平进行深挖和分析。甚至连老太爷也被扒了出来可想而知,没有什幺好话。评论区里甚至曝光了她家的位置,和她的手机号码。

程文珺一百个肯定,那些聊天记录有些话确实是她说的,但是人为进行了拼接和P图,完全扭曲了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当年那个会计坠楼的案子,明明是萧何暗示她修改原有的尸检报告,她不同意,萧何便找了程父来劝她辞职。

那件案子的背后像是一个幽暗的黑洞,探不清说不明。而在她辞职以后所有档案一律被封存,现在她也不清楚那份被更改过的报告具体内容是什幺。

这时,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小院附近,吵嚷着程文珺出来给个说法,费铁男那头醒目的黄毛此刻淹没在人群里,只能看见他张开双臂,逆着人流想用自己的身体将这些人隔开。然而蚍蜉撼树,单靠他一个人抵挡不住汹涌而来的人潮。

韩骁也不敢小觑,他贴在大门后面,探听外面的动静,一只已然手伸到裤兜亮出了明晃晃的短刀。

突然,程文珺卧室的玻璃,被石头砸穿,玻璃碎片在她周围四散,割伤了她。

人群里有人大喊了一声:“我已经报警了,警察来了。”

韩骁听到动静,开门走了出去,他指着对面的千军万马,二话不说挥动着刀子往墙上一甩,锋利的刀尖没入了墙缝直挺挺地立在那。

“来啊,想进去是不是,先问问你骁爷的刀同不同意。”

费铁男回头见到这样的韩骁,脸阴沉着,仔细看的话能看到咬肌牵连着太阳穴一阵阵鼓起死神一样,那是他发怒的特征。

一个寸头男,冲上前来,见到刀子那一瞬停住了脚上的动作,

韩骁这才看清他脑袋上系着白布条,上面写着猩红大字‘杀人偿命,程文珺去死’。再往周围看,各种各样带着恐怖阴森诅咒的横幅正密密麻麻地往他身前挤。

“善恶有报,程文珺快去地府去报道!”

还没等费铁男反应过来,韩骁的眼睛里戾气骤起,突然向前冲两步:“报你爹的到!”

一拳直击在那人的面门上,转身就擡腿又给相邻的人一记扫腿,瞬间倒下两名壮年男子。

费铁男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迅速向前了两步,握着拳头向那两个人脸上砸去。

一场混战就此开始。   韩骁的速度极快,在那些人近身想要围住他的时候,他一瞬间都没犹豫,拳拳到肉打在他们的脸上,随即俯身转了半圈,又重击在侧方那人的肝部。几个人都被打退了一步,再不敢上前,只是后面不断有人往前拥挤,少说也有百十号人。

外面李立辉带了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在外围呵斥:“全都散开,聚众闹事是吧?把那几个冲在最前头的都带回去。”

几名警察上前试图分开厮打在一起的韩骁和费铁男,不料韩骁杀红了眼一般,两名警察合力也拗不过他,反倒在撕扯间掀开了他的衣服,垒块分明的腹肌展露无遗,再配合上一记飞踢,寸头男的口鼻喷出血来。

一阵漫长的混乱以后,双方都停了下来。

李立辉一早就注意到了那个身手矫捷的男人,他走到最前面终结了这场闹剧,并且带走了几个组织者和重伤的人。剩下的男男女女见此情景,也没讨到好,便做鸟散状都离开了。

韩骁这才想起楼上的程文珺,他转身冲进小院,李立辉跟了上去,费铁男害怕有人再返回来一直蹲在门口守着。

三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韩骁的伤最轻,石头砸了一下,没出血。

挂彩的是费铁男和李立辉,费铁男的伤最多,脸上有几块误伤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李立辉的下巴不知道被哪个九阴白骨爪刮出了血。

此刻韩骁的心里只有程文珺,她似乎被吓坏了,正紧紧闭着双眼,蜷缩在昏暗的角落,看起来如此不安。她就像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那样洁白、弱小又迷无助地迷失在雨林里。不远处,眼睛闪着绿光的兽正在一步步靠近。

韩骁烦躁地抚了抚后脑的头发,他缓缓地蹲下,想伸出手来安慰。可是一伸手就发现她往后躲,她此刻全身都在颤抖,似乎是想哭,但是眼泪流不出来。

无边无际的恐惧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不知道从何而起的一股气憋在胸口,堵住了咽喉。

“程文珺,吸气!你是安全的,有我在这。”

直到一头栽进他温暖的怀里,新鲜的空气瞬间涌进来,耳边是男人低声的安慰:“别怕。”

就这一句话,程文珺的鼻尖一酸,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晕湿了男人的胸口。

李立辉虽然没见过韩骁,但他笃定那个让程文珺恢复自信,容光焕发的,应该就是眼前这个年轻男人无遗。

“我看你们暂时还是不要在这里住了,收拾一下换个地方。程文珺,等你稍微平复了来警局做个笔录。”

韩骁点点头,算是做了回应。

人走了,韩骁动身去打包程文珺的行李,粗略拿了几件换洗的睡衣衫,他在梳妆台上看到了那串项链。

他拎起来看了一眼,走到程文珺身后戴在了她的脖子上,“先到我那去住下,等这边窗子修好了,门锁都重新换一遍再送你回来。”

他没说等安全了送你回来,没人知道闹剧到底该如何走向终结。

深夜,外头满月正当空而挂,明亮柔和的月光照亮了房间,给熟睡中的人轻轻复上了一层薄纱。那是一个久违的好觉。

醒来的第一感觉是窒息,习惯了一个人睡觉,程文珺的双人床再大,她也只是窝在那固定的一角。

此刻她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竟然没感觉到异样,反而闻着韩骁身上那股干燥又好闻的味道很快就睡着了。

睁开眼睛,隔着衣服胸口正被一条手臂环着,另一只手掐她的腰上,她想动一动,胸口的手臂就像藤蔓越抓越牢,旁边的空位很大可男人紧贴着她。

那手指根根修长,温热的掌心严丝合缝地贴着她,能感受到冷白的皮肤之下,青筋蜿蜒,血液流淌。

再动一动,身后的人也醒了。

程文珺在他怀里转身,那双微微开合的眸子轻睨着她,白玉的脸庞下一小片青色胡渣生命力旺盛如他。

他的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同昨晚的心境不同,程文珺一点点抚摸,从上到下,停留在他腰上,那是上次为她挡下的刀伤。

“从那个戒除中心出来以后,你去了哪儿?”女人对男人产生爱意的契机有很多,感激,好奇,或者看见这人就觉得欢喜。

韩骁仔细分辨着程文珺脸上没有什幺异样,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似在回忆着什幺。

“我被一个手眼通天的人收养,为他卖命。”那个人对于韩骁来说就是那种既想要亲近,又有些敬畏的,不可以侵犯,更不能反驳的,旁人根本无法战胜的,绝对强大的象征。

“你需要做些什幺,换取生存?”

“最开始从一个打手做起,之后慢慢地帮他铲除异己,成为他的心腹。他给我最好的教育,受人尊敬的地位,衣食住行也都是顶好的。”

程文珺微微低下头,一个被生活抛弃了的人,为了活着,他会做些什幺?

“是,那个女人吗?”程文珺小声犹豫着,她不知道自己怎幺了,明明自己都过得一塌糊涂,真希望能拯救那个少年于水火之中的人,是她。

下巴被两只手指掐住,擡头对上一记温热的吻,柔软的舌探进口中,狂风暴雨般的一阵舔舐,直到她被吻得快没有了呼吸才放开她。

他嘴角一歪,满意地看着女人唇边被自己留下的红痕淡淡道:“我们一起被收留,一个做了那个人的情妇,一个做了他的义子。”

程文珺有一时半会的反应迟钝,他说那个时候的他15岁,那女孩子不过也就20出头的年纪。

十余年,他们如何渡过?也许两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年轻人也曾经反抗过命运,他们曾经在迷茫无助的时候报团取暖,他们会不会是曾经心意相通的人,才会有了昨天的那一幕。

似乎看穿了程文珺的想法,韩骁接着补充道:“所有人里,只有我被允许称呼他为‘老爹’。他将我视为唯一,照着将来能接替他的人来培养,可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后离开他。”

“老爹的女人我不会碰,我和那个女人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想离开也不是为了她。”

程文珺猜测,“金钱和权力都不是你最看中的,所以,你就到了这儿?”

“嗯,这里也是最后一个任务,也许下半生我就做个表匠安安生生的过。”

程文珺看不懂他,能支配我们的东西是什幺?

执念,对金钱,名利和明天会更好的执念。

可他不像任何人,他没有一定要做的事,非爱不可的人。

可他,有一颗弃暗投明的心,拿云握雾的手。

他最终也没说那个任务是什幺,但程文珺知道眼前的并不是他要故意展现乖张暴戾的少年,他比表面展现出来的更深沉、更有耐心。当然,也更危险。

程文珺将目光收回来,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起一个不相干的念头——他的眼睛和她见过的所有湖泊一样,翠蓝,真诚。

“韩骁,我对你的了解大概不足三分之一,可不知道为什幺,即使不了解你,我已不再惧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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