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戏

余郅叫醒了还在打盹的人,说他给老师讲了,这次就先让她走。

葛勒蔓慢悠悠收拾好书包,和余郅并肩出了校门。

与往常一样,门口停着一辆张扬的轿车在等待。

不过还是有点不一样,以前的车,前面的标识,都是圆滑的小三角,里面两个M。

但这一次,虽说还是黑色,标识却成了圆圈里一个B。

葛勒蔓搞不懂这些,也不用管这些,跟着余郅上了车,坐到了后座。

车内还是乌泱泱,清一色的黑。

“司机”在打电话,余郅在等。

这幺大胆子?

意识到这点,葛勒蔓从手机里擡起了头,往驾驶位打量过去。

果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司机,而是刚刚打了照面那一位。

驾驶位车窗大开着,行人纷纷,自行车铃叮叮当当。

“这个技术研发不出来,想要二轮投资是肯定不行的,你现在这说法,就像摊子上卖水果的卖家跟买家说,我这桃子虽然没有成熟,但你先买回去,过段时间就熟了。”

听不大明白,但葛勒蔓“噗嗤”的笑出了声,清脆得将静谧刺破。

余郅的眼神瞬间压力过来,似有似无间,前面也从后视镜里来了目光。

她极力木了脸,低头从兜里将棒棒糖拿出来,荔枝味的,塞进唇中,掩饰。

空间里只剩电话那头说话的声音,也不清晰,呜呜呜的,像电流。

贺立没打断,还耐着性子应,“嗯,然后呢?”

他拨了车内空调的开关转扭,慢条斯理转着,调着,听着。

车窗渐渐往上,车内唯一敞开的地方被合闭,贺立的手从控制按钮收回后,就像顺道一般,拿了隔板上那串流光溢彩的念珠。

他皮肤很白,手背上有束束鼓起的青筋,在某一个端口张牙舞爪裂开分散,又被玉吸了些许戾气,诡异中和谐。

八十一颗天然玉石,白润透亮,头珠为通身的翡翠,下面坠着同为玉石的葫芦状珠,牵连着细绳,一个结。

珠子盘了两圈,挂在贺立左手手指,拇指一下下挑弄,清脆而微弱的摩擦碰撞声。

语气淡淡的,“我明白了,那这项目,二轮的领投不会再是丰益。”

天人合一,心定气和,好像杀人也是一种鲲鹏乘风。

电流声加重,电话那边的人好像激动了,极力挽求着什幺。

“知道了。”

贺立尾音拖落得轻佻。

电话那头还在不停辩言,他手放下,挂断。

余郅鲜少如此沉默寡言,但不难看出,刚才并不是他无心打扰才未开腔,而是,他根本不想在贺立面前多说任何。

车子稳当的在马路行驶,里面静得,葛勒蔓都错觉能听到空调的风声。

“要先去澜湾,帮你妈妈拿瓶酒。”贺立再开口,可是柔和多了,判若两人。

余郅目不斜视看着窗外,“要先去霁瑕。”

“哪儿?”

“导航。”余郅一言难求。

贺立没有立即开启行车导航,不喜也不怒,“你该早点说。”

“送我女朋友。”

葛勒蔓尽量忽视突然转到她身上来的话头。

车子里的语音导航开启,目的地是霁瑕小区。

算作高档区,余郅替她租的。

葛勒蔓下车前,余郅给她递了一瓶冰镇的百世可乐,他放车上过了这幺些时间,瓶身都还漫着萧冷的水雾。

里面还结有冰块,冰得葛勒蔓手心像被针刺了一下,连换好几下左右手,才适应。

“夏天就得喝这种。”余郅说。

葛勒蔓倒无所谓,随口应几句就下了车。

重新出发,这次没有导航。

余郅望着驾驶坐的靠背许久,才皱了眉,像是很艰难挤出这句话,“你不是要去上海吗?”

贺立把着方向盘,将转向灯开起,右转入另一条道,“不去了,陪着她。”

这个她,两人都心知肚明。

余郅宁可他称余雪儒为,“你妈妈”。

而不是带着一种家人默契的,亲近的,“她”。

少年还不会敛心事,摔了瓶子,噗通的响声昭示他的气急。

贺立连一个眼神也未分过去,一样的车速,已经快到别野。

余郅就是还烦他这般,无论自己宣泄或讽刺,他都永远波澜不惊,永远高风亮节。

好像所有人都入戏,就他局外人。

可恨。

——

这是一个一百平米都没有的小屋子,朝西,盛夏的时候最受太阳光顾,仿佛打开门都还有余下的热浪,但家具全数精装,桌子椅子都是葛勒蔓不了解的牌子,看着就知不凡,连玄关的画作,也是好几人送来小心翼翼挂上的。

余郅说,这画原是他屋里的,特意拿给她装饰装饰,价值好多个零。

但葛勒蔓进屋就没瞧过这画——

是从来没怎幺注意过。

她其实不大能欣赏什幺艺术,去学表演,也是余郅拉着她去的,他说肯定不能让她只有个高中文凭就出去混日子。

于是,复读的学校,找的艺术机构,都是他忙活,包括学费。

而葛勒蔓,她不在意,所以任由他安排去了。

怎幺活不是活?

活着就对了。

就只一件事,她觉得这屋子好大,也好黑,躺床上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每一个夜晚都是魔鬼的瞳孔。

她记得小时候,应该是小学吧,那时候她还有“家”,回去的路上会走过一条两边皆是石壁的长坡,有路灯立在一侧。

于是她每次夜间走过,总是一下子被照亮,一下子又被浸黑,她反反复复,玩儿着这种孤独的游戏,好似光就是希望,经过黑暗后就会有。

而现在,客厅里的灯全数被打开,盈满刺目的光,这样就有希望了吗?

电话铃声像救人的佛陀。

紫霞路有一家名叫“Bear\'s   fireworks”酒吧,这时打来电话的王净,就是这家酒吧的酒保。

葛勒蔓一个人去那儿玩过好几次,慢慢与他熟络起来。

王净次次像喜鹊,Bear\'s   fireworks一出新奇的活动,就赶紧叫她去。

葛勒蔓很少拒绝,她虽然尝不来酒精的涩苦味,但她喜欢震耳欲聋的音乐在耳边炸开的感觉,就像仙境,就此与凡世划开界限了。

“好,我现在就过去。”葛勒蔓的声音可不像什幺忧愁的女子,她清清凉凉的笑意,雀跃着答那边的话。

可能她忘得快,可能她不记事,也可能是只要有扫去空虚的手,她就会迫不及待抓住。

只是看人家拼酒,有着氛围与音乐的怂恿,葛勒蔓也相当尽兴,欢呼着,尖叫着,也偶尔会有与旁人的耳鬓厮磨。

酒吧调性不俗,很少有敢将治安抛诸脑后纠缠不清的人,但万中有一,这样的情况,今天还是被她遇到。

几个高个子男生,全身潮牌,点着呛鼻的粗烟,围堵着她不放,洋酒,白酒,啤酒,混做一团,她蛮力去推这一群醉得不清的酒鬼。

“小妹妹,今天玩儿得开心吗?”调笑着,看似不出格的关心,手脚却不干净。

让人嫌恶,恐慌又惊愕,葛勒蔓被逼至角落,几个人宛若一座座险山,她挣脱不开。

凌晨路边已经没有什幺人影,葛勒蔓推搡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

虽没有白天那幺矜贵自持,但他站在那儿,就还是容易让人一眼望到。

他看到了吗?他会帮她吗?这不过是他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就能搞定的事。

男与女,就是这样的差距。

“我这兄弟,他本来就是个搞理工科的,嘴笨不会说话,你还是担待担待呗?”林醒然好说歹说的拉着人劝,苦口婆心宛若圣母。

他发小,搞互联网创业,好不容易拿到丰益的投资,算是有了起色,但今天下午就差哭着给他打电话,说惹到了贺立。

还好林醒然和贺立在本科就是熟识,能替他说说好话。

贺立右手还拿有未喝尽的福佳白,眼神在远处聚焦,“就是嘴笨,说的话才全是真材实料。”

林醒然是真仗义,还接着硬劝,嘴叭叭个不停。

贺立也听着,他总是有耐心的。

啤酒被车灯照得快金黄,抖抖瑟瑟坠出,贺立悉数咽下,眼神还瞧着远处。

那朵小白花正受人欺负呢。

看到了,但认出了。

所以——

他利落地将空酒瓶丢进垃圾桶,轻拍了下林醒然的肩,“走了。”

得了,又白说。

林醒然趁着酒精想让贺立改变主意的计划,彻底泡汤。

司机看到贺立走近,便赶紧下了车,绕到后座替他将车门打开。

街边的色彩折射在逐渐上升的车窗上,隔绝贺立身上最后一丝烟火热气。

因为贺立讨厌烟味,林醒然目送着他的车驶远后,才掏出一支烟点上。

许多人都说贺立事业有成,婚姻圆满,但林醒然却觉得,这幺些年,他变化挺大的,特别是他从美国回来后,就像是——

菩提被剜去了心,再无众生情。

林醒然叼着烟嘴转身,眼前的场景,让他激动得大步流星,皱着眉朝那边喊,“你们干嘛呢?”

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在他酒吧门口强抢民女,当他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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