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妇人捧着大红漆木盒鱼贯而入,衣裙窸窸窣窣摩擦着。
待你进了堂屋,一眼便瞧见屋内有一张烧着银丝炭火的炕,炕上摆着一张雕龙画凤的炕桌,桌上盛了一盘果肉状的东西。那玩意儿金黄饱满,掰开的部分肉质细腻。隐约还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恶臭,如入鲍鱼之肆,让人坐立难安。
想来平儿姑娘刚刚掀起帘子那一刹那的气味,便是这个奇怪果肉的味道。
你眼神微转,方才注意到右边悬着大红牡丹软帘的板壁旁,端端正正站着一位身着轻裘宝带、相貌颇为俊朗的青年男子。他手里捻着一根细铜箸,百无聊赖般拨弄着手炉里的灰。
男子也不擡头,只嘴里说道:“有客自远方来,多有招待不周,望姑娘海涵。”只是那神态和动作,似乎并不把自己的怠慢放在心上。
你嘴唇翕动了下,也不出声,现下的情形让你满肚疑惑。按理说老车夫应该和主人家打了招呼,否则昨晚也不必兴师动众地派人接待招呼。若是不满,早上又何苦设宴款待,随便打发便是。
眼下这个样子,难保其间发生了你不知道的东西。
思绪转动间,你注意到青年旁边站着一位老者。那老者精神矍铄,一双鹰眼灼灼有神,嘴角含笑地看着那位少爷。想必应是平儿口中的“陈爷爷”了。
你偷偷环顾了四周,并未看见老车夫的身影,背上已不自觉出了一身汗了。
只得按着先前在苏璟那学得的规矩,向着他们福了身子行礼:“论理今天初次拜访主人家,该递上帖子请安问好。只是时间仓促,叨扰了,这是我们的大不是。”
无人答话。侍婢们都靠墙垂首站立着,方才的喧闹似是假象一般。
迟钝如你也知气氛诡异,但是不论如何,都要先弄清当前的状况。只能后牙要紧,硬着头皮问道:“昨晚与我一同拜访的还有一位老先生,请问现下老人家在哪哩?”
那青年公子仍是不擡头,陈爷爷转过身看了你一眼,然后摆了下手。只听得有谁说了句“摆饭”,站在墙根如木偶般的众人便又动了起来。
不一时,三位嬷嬷并六、七个丫鬟,便将炕桌上的吃食全撤了下去,换上了鸡鱼鸭肉的碟子。另有一个丫鬟用茶盘捧了茶来,当然也是越过了你,端到了青年侧旁候着。
那少爷随手递了手炉给旁的陈爷爷,便斜靠着炕上的枕坐了下去,接了茶。这会子又有人捧了漱盂来,盥手毕了,这才擡起了那双水波荡漾的美眸:“客人上座罢。”
你尴尬立着,局促地擡了眼道谢,正欲起脚走前几步上炕时,原在那慢条斯理擦手的公子突然推开伺候的小丫鬟,两步并作急急上前来。
你心下一惊,停住了脚步。那高大青年俯了身子,脸靠你极近,嘴唇几乎都要挨在脸颊旁。他一改散漫的态度,笑眼盈盈,殷切地抓住你两只手,不轻不重的捏着:“你的眼睛,灵,太灵了!”
你别开眼。你自是知道自己相貌只勉强能称“清秀”二字,主人家的反应实在夸张。且他那张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的脸堵在自己面前,像你这等的年轻气盛的女子实在很难把持,也不知此时是谁占谁的便宜。
你将脸转了回来,嘴巴堪堪和这濯濯如春月柳的男子的唇瓣擦过。软嫩、温热,这是你偷得美人豆腐的感受。
男人似乎僵了一瞬,但是很快又笑魇如花,他左手揽着你的肩。就这样半拥着,右手牵着你走上炕去,然后按着你坐下。
你心里其实焦灼不已,老车夫不知为何还未出现。这主人家和下人们都神神秘秘,古怪得很。但无论如何,你一定、必须去漳州城!
强忍着稳住心神。待坐定了,你佯装急切地反握住男人的手,像一切坠入爱河的女子一般,仰起头,眼眶湿漉漉,眼睛羞怯地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瑞凤眼:“进来许久,未曾问公子名讳。”
就像触动了什幺,男人的笑容收敛起来,眸子沉沉地盯着你看。
屋内木制的火盆架上,端放着象鼻三足鳅沿流金珐琅大火盆,火盘内炭块烧得火红。一个童子揭起了铜罩,拿了一杆小铁锹将熟炭翻在底下,捻了两块香块放在上面,仍旧罩了火盘。
铜罩内传出的细细碎碎“噼拉噼拉”的爆裂声,在陡然安静下来的堂屋中,显得如此明显。
你的汗早已湿透了里衣,身上汗毛鸡皮暴起。你一向害怕和这种情绪变化快速的精神病处在一屋,因为完全无法预判下一秒,他们会被情绪牵引着做出什幺不顾世俗人伦、法理道德的事情。
就如苏璟一般,他的爱意似乎浓厚到能把你淹没。
但是事实上,只是碰巧在某个时间点,你的某些举动或者话语,让他看到了童年自己被忽略、被嫌弃的影子。看似用尽全力地爱你,其实也是在弥补小时候受伤的自己。他给你的,也恰是他想你回馈给他的。
但是一个孤独的、被抛弃的孩子,她在自救的漩涡里面已经快爬不出来了,怎幺可能还有多余的爱溢出给别人呢。
你承受不了,也无法忍受他突破了你的道德底线去杀人。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逃出去。只有逃出去,才能给自己求得一丝生机。
男人的手捏住了你的后脖颈,或轻或重地按着颈侧的大动脉,你紧张地吞咽着。只听到他“呵”了一声,然后你的颈肉便猛得被往后揪起来。
“颍川的城防图,放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