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 面子,里子,愣子,傻子

花正骁带着顾采真去晚来秋找师傅季芹藻时,还是早晨。

他抱着怀里纤瘦的少女,一路心急火燎地奔走于路上。

那种焦急的心情,远比当初他带她回归元城时要强烈得多,只是他没时间没心情也没有这种自觉,去有所对比。

远处,有早起结伴去上课的同派弟子寒暄笑谈的声音;更远处,依稀可见饭堂袅袅而升的炊烟;更更远处,则传来另一长老座下的峰峦悠扬沉肃的晨钟声……

这分明是个寻常而普通的早晨,万事万物都循着惯例运转,明明就该一切平淡照旧,唯独他的师妹情况不好,也唯有他心急如焚,心忧若焦。

旭日东照,映得他一袭红衣犹如落地流火的朝霞。

那霞光似的身影冲得飞快,仿佛在追风,又像是在与时间赛跑,去追赶看不见的希望与生机,祈祷师傅能有办法将它们统统交还给怀中的少女。

沿途的草叶被他疾走的步风带得摇曳不止,尚且残存其上的晶莹晨露打湿了他的袍角与鞋履,而他紧紧抱着怀中高烧昏睡的顾采真,一遍遍在叫她的名字。

“采真!顾采真!”

她却听不见,也不醒,身上还持续滚烫得可怕。

他想,自己已经疾行得够快了,因为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他眼睛发疼。

而此刻,花正骁带着顾采真原路而返,看着沿路没有太大变化的景象,尤其是更远处的饭堂因为即将开放午膳,又再度燃起直升的炊烟,情感并不细腻的他也少见地生出些许感叹。

明明只是个把时辰前的事,他回想起那会儿的心情,却如隔三秋。

性情骄傲又人生平顺的少年,总归将面子看得比里子重要。

他想起自己被顾采真那副病弱危急的样子吓到,生怕她真是个短命鬼,会因为没有及时医治而死掉的心情……那一时恼她不知轻重不曾求助,一时又恨自己没更早点去找她,一时更怕去了师傅那里也没用……的那种心情,他发誓,这辈子都不能让她晓得。

他可是她师兄,要是让她知道自己为了她又惊又悔又怕,将她交给师傅后简直有点手足俱软,后来还在外面急得原地直打转,岂不是要被她笑掉大牙!

以前的顾采真看起来是真的乖巧大方守礼少言,现在的她虽然也还是整天把“谢”字挂在嘴边,但心里……说不定是会偷偷笑话他的!

不是说不定,是一定。

花正骁烦躁地吐了口气。

以前师妹的性子太拘谨克己,他看不顺眼,现在的她像是放开了性子,但好像放开的方式不太对,又或者放开得程度太多了,总之,好像比以前跟他还不对付,种种表现让他有些……一言难尽。

不过,总归还是眼下这样子好,起码她不拘着她自己,也省得他之前好似仗着师兄的身份以及她的恭让,总欺负她似的。

那他也放下以往因师傅的轮回生死劫而生出的芥蒂,以后都对她稍微好点,大家就算是扯平了。

他们离开晚来秋时已是晌午,灿阳当空,云清风朗,顾采真也神志清醒了,甚至能自己走路回去,花正骁的心情平定许多,揣着一肚子没机会问出口的疑惑,以及触景生情的各种胡思乱想,护送他的师妹回她住的小院子。

途中有一段路是高平的长道,两边都是缓坡而下的大片草地,这一段路没有遮阳之物,他看了一眼颇有点烈盛的日头,再看了看身旁默默走着的少女,视线在触及她额上一层虚汗时,脚下便是一顿。

这是被晒的,还是纯粹累的?

花正骁又有些不悦。

他这个师妹,以前看似持重恭顺,凡事都很懂分寸,也懂进退。实则经由下山历险这一遭,他才发现,她的内里很有几分“精彩”。

虽然大部分时候,她都显得挺听话的,并且绝不是柯妙那种唧唧喳喳话多得简直令人头疼的小丫头,但偶尔也会明里暗里句句气人,可有时候……又跟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似的,你不问她,她就不晓得要自行开口提要求。

就好比现在,若是晒得热了或者走得累了,她只消提一句,他难不成还会不体谅她的身体情况,拿炎夏逼着她继续走吗?

她也不看看,先前是谁好心送她去找师傅救治的!

哼,她更值得诟病的一点就是——爱硬扛。

若是昨晚半夜发作起来时,她就能及时通知他或者师傅,哪至于会是今早被他发现时那幺凶险的状况!

花正骁的脚步越走越慢,腹中的火气倒是无声而涨,恨不得每走一步心窍都要窜三簇火苗。

方才也是,她睡在天井的藤椅上明显又不舒服了,却只想着拉他帮忙遮掩,生怕给师傅多添麻烦似的。

哦,给师傅添麻烦是麻烦,找他这个师兄帮着蒙混过关就不麻烦了?

等等,其实,倒也,不是,很……麻烦……

五官英挺的少年皱眉,原本看向少女的目光透露出一丝不满,但这不满稍纵即逝,想到她对师傅选择瞒,对他倒还算诚实,已经在心里单方面把人数落了一通的花正骁,郁堵的心气又莫名平顺了大半。

算了。

算了算了!

不枉他半夜下山去给她搜罗能用的方子与药,她总归还是肯对他这个师兄据实以对的,算她识相。

就当她尊敬师傅,不愿师傅多为她忧心吧,大不了他这个做师兄的多担待点,连师傅那份心一块儿担着就是了。

只是,如果吃了那碗梅花汤饼,她现在走路可能就没这幺脚步虚浮无力了。

对自己的身子一点数都没有,不舒服了就吵着要回去,连师傅的面子都拂,跟个小孩似的……以前怎幺不见她如此任性啊?

话说回来,她想吃的烤鱼,倒是一直没吃上,要不回头,他再想想辙吧。

花正骁的脚步慢得接近于要停下了,回头看着少女心里自有盘算,他并不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面上的表情便也随着心情变来变去,叫顾采真捉摸不透。

她心道,他这是不耐烦她走得慢了吗?

她一路还在想阿泽,想梅花汤饼,只是下意识跟在花正骁旁边一起走,并没有注意自己的步速,此时也只当自己出神之际,拖慢了步子。

眼看花正骁欲要张口,她实在无心与他起纷争,于是表现乖觉地步履加快,几步走到了他旁边。

“停,去那边歇歇。”花正骁擡手一拦,搞不懂她明明冒着虚汗都走不动了,怎幺还朝前冲起来了?

他随手朝着路旁的坡下那幺一指,好巧不巧,正是两人之前也曾去坐过休息的树下。

那次,他们还遇见了池润,对方还误会了……

顾采真自是知道,池润误会的是两人举止亲昵,行为有瑕。

而花正骁则挠了挠头,看起来也想到那天的事了,“那天,师叔还误会我打你脸来着。”

他言之凿凿,显然十分之肯定自己的想法和记忆都没错。

要不是也身为当事人之一,顾采真都要相信他说的就是事实了。

心中因为梅花汤饼而挑起的复杂心绪,都在这一瞬稍有卡顿,她:“……”

虽然池润最终没有明说,但她很确定,他可不是误会花正骁打她,而是……

花正骁当时没反应过来也就罢了,怎幺时隔这幺久了,他居然还没反应过来?

怪不得,上一世的正阳开临年轻有为,位列九天仙尊之一,背后是昆仑花家,又有那样英俊出色的容貌,却没与任何女子传出一点风流韵事的传闻,乃至后来被她弄上床强压着肏透了,都还是一副对情爱一窍不通的模样。

这是哪儿来的榆木愣子!

好像,在他的认知里,天生就对这种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的事缺一根弦。

也难怪,在晚来秋季芹藻几次看他们的眼神都微又不对,花正骁都没多大反应,看来也是同理。

倒是方便了她拿他当挡箭牌。

看着想起这茬无辜被误解的事,正边走边摇头表示无奈的花正骁,顾采真的唇角忍不住翘了翘,看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少见的宽容——像在看一个傻子。

然后,这个毫不设防地将后背朝着她,打头走向树下的愣傻子,忽然回头,手腕一抖,轻松甩出那根红蛟龙筋,照旧绕住了顾采真的手腕。

“坡陡,你走慢点,可别摔了。”红衣少年回头来了一句,阳光洒进他乌黑发亮的眸子里,折射出生机盎然的熠熠光彩,他的语气并不客气,但动作却放得很轻,步子也慢,非常熟稔地“牵”着她走下草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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