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普撒挖的台风接连刮了两天才减弱停歇,趁气流稳定,陈逸闻搭乘直升机离开,接着从泰国转机。

姜舒被迫跟着来回奔波,白天黑夜几乎没一刻能休息,面无表情坐在一旁,神色恹恹。

陈逸闻递温水给她,褐色眸子藏不住担忧。

“身体不舒服?”

姜舒翻白眼,大有自己体会不要明知故问的意思。

陈逸闻越过座位空隙将人搂紧,单手擒住下巴迫使张嘴,将杯口凑近她唇间。

“自己喝或者我喂你。”

姜舒厌恶别开触碰,伸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自从身份暴露受囚,她基本不会多说一句话,对陈逸闻说的也无条件照办,除了被迫在床上呻吟,其余时间都安安分分当一个哑巴木偶人。

偏偏陈逸闻也爱她的故意为之。

他想起陈逸嘉提过想养一只狗作伴,但被自己严厉拒绝。此时摸着姜舒的头,忽然有种顺猫的安逸感,似乎能体会到妹妹想执着养狗的心情。

狗比人忠诚,也会比人先死,他不想让陈逸嘉步入离别痛苦。

她既要干干净净,也要心若尘封,学会对这个世界自由切换两面态度是他教给陈逸嘉的最强生存技巧。

直升机降落泰国短暂停歇,加塞汇报了几月前在北城密乌发生的事——周安死了。

这意味着部分货源中断,其中涉及的几条渠道需暂时关闭,可能要停很长时间才能继续运转。

这不是一件好事,但正中陈逸闻下怀。

“海马在谁手里。”

“诡手拿着,但有消息说也受到了围剿,目前不确定是否存活。”

海马是新型毒品,最先出现在周安手里,听说是手底下一个误入歧路的化学高材生研制出来的。

可惜那个高材生性格高傲不愿意分享海马的研究数据,以前陈金唤走线的时候买了一批试运营,结果因为纯度不稳定导致退货,损失了一大笔钱。

后也因陈金唤损失惨重的走线,有人拿到了海马样品进行研究,眼看进展明显,可由于缺失最原始数据也宣告失败,最终不了了之。

作为走线上的香饽饽,大家都想掌握海马的研制方法,那段时间集体联合给周安施加了不少压力。

去年初线上有人传出消息说海马研制有待成功,还放出不少线钓鱼,偏偏周安在几月前遭受围剿死亡。

诡手虽走险拿到了疑似海马的成功品,可惜目前也生死不明。

如果关闭走毒线,那幺手头经济必然吃紧,只能用另外生意线填补。

“北城沈家手里的那批军火如何。”

“沈家还未收到货,估计还得半月余才有消息。”

陈逸闻点头,条理不紊做安排,“趁货源中断停运,找机会切掉陈金唤之前的走毒渠道,把手头涉及的事全摘出来。盯紧沈家那批军火,不能出错。”

看着加塞欲言又止的为难表情,他补充:“尽量”。

陈逸闻何尝不明白一条路走到黑的道理,更何况一只脚已陷入泥潭,想拔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不妨碍有胆量去试一试。

姜舒从上机后便神色恹恹,眉头轻蹇,面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陈逸闻见时间差不多,终止了加塞的话做最后安排。

“我会在昔乌伦呆一段时间,泰国这边你全手接盘,有事让乌麻辅助处理。”

每年夏天他都会抽时间到昔乌伦陪妹妹生活一段时间,这是身边人都知晓的事。

加塞见状只能应下,护送俩人上私人飞机。

钢铁翅膀横亘天空,加速腾飞带来强烈失重感,姜舒脸上气色更差了,反胃状态明显。

陈逸闻把人捞过来展开双臂稳护在怀里,心里莫名联想到了某件事,抚摸着女人平坦小腹,眸里情绪不明,“是不是有了。”

这一句话如狂雷轰炸全身,劈得姜舒浑身僵冷怔楞,没反应过来。

虽然每次都有做措施,但有时做得激烈会把套子弄破,而且这个月生理期也推迟了...

姜舒扯毛毯盖过腹部,心里五味杂瓶乱翻。

“如果是真的...”

陈逸闻想说生下来,可不知怎地脑子里闪过陈逸嘉拿刀捅向姜舒的画面。

妹妹一向不喜欢姜舒,如果他跟姜舒有了孩子...

不敢保证她是怎样的心情。

陈逸闻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对陈逸嘉现在易怒暴躁,同时又拿捏向他服软撒娇的脾性也甚是无奈。

而她的突然性格大变,似乎是从他受海马副作用控制、意识不清伤了她的那次开始。

母亲教过一句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也教过,天道好轮回,善恶有报。

十岁前,陈逸闻信这两句话,母亲生命枯败惨死后,他只信命由己,不由天。

善恶没有报,只有堕入地狱才能复仇,而命紧握在自己手里方可不受他人摆弄操控。

但陈逸嘉不一样,她要干干净净,成为母亲想象的样子。

*

张祈闻昏迷到晚上才醒。

有人替他换了新衣服,皂角汁经阳光晒发的植物清香萦绕鼻间,穿在身上暖烘烘地。

房里漆黑,床边一道细瘦黑影趴着,朦胧成一团,手稍挪动就能触到,离得近,张祈闻能感受到温润体温与气息,稍往外移了些,闻到更清新的植物汁液味。

她一直在守着自己。

这个念头出来的时候,他情不自禁用指尖轻抚上嘉嘉脸颊,微小触碰激起电流,唤醒了睡着的人。

陈逸嘉呢喃着把脸朝换一个方向,未收回的手垫压在脸颊下方。

有不知名虫子在角落间歇鸣叫,掌心脸蛋娇软,张祈闻侧身将手腕力量放松,让她垫睡得更舒服。

一句带着浓浓睡意的呢喃在手掌颤动,听不清切。

张祈闻撑起身子把另一只手靠过去,擡起手掌心的脑袋搭放进自己厚实臂弯。

陈逸嘉全部力气都瘫向他,迷糊蹭了几下脸擡头,头顶轻撞上男人下巴,随后猛然清醒。

“你醒了?”第一时间盲摸向张祈闻的胃,“还疼不疼?”

海珠这没有男子衣服,她临时找了一件开衫给人换上,扣子没系完,手刚好从衣排缝隙探进去,摸到伤痕交错的胸膛。

纤细白嫩的手游走在那块肌肤,留下淡淡凉意,张祈闻僵了一下,握住衣服里乱摸的手回避道:“不疼。”

在全身温度暴涨到手掌前,他迅速放开人不自在咳了一下,声音明显暗了几分。

一阵沉默,陈逸嘉先行开口。

“我要走了。”

“为什幺?”他下意识询问。

“...欠很多钱,得去做工补上。”

假话。

真实原因是因为陈逸闻快回来了,她不得不先离开一段时间,否则哥哥会找到这里来。

张祈闻想起嘉嘉之前说过买他花了很多钱,顿时心生愧疚。

“能告诉我你去哪吗?”

“山上。”

真话。

没有原因,就是觉得告诉他也无妨。

“...安全吗。”

陈逸嘉点头,“海珠姐姐在上面有关系,不会有事,但是管控严,没干完活不能随意离开。”

半真半假。

具体的,靠他自己去想。

张祈闻沉默了会,说了句“对不起”。

陈逸嘉不明白为什幺要道歉。

明明是她在戏耍作弄人,他却当真了。

又是一阵沉默,她真得走了,想交代些什幺,却无从开口。

与其说是交代,不如说是告别。

他的胃在邢房里受过刺灌,如今又得不到有效医治,尤际说很快就会痛苦而死,或许自己下一次来,人已经不在了。

“我真得走了,你好好地。”

陈逸嘉最后郑重地说了这幺一句。

角落鸣叫的虫声渐弱,防风帘掀起又落下,张祈闻听着擡脚下顶格楼梯声音,突然急切叫了一声。

“嘉嘉。”

他几乎是半扑着从床上下来。

陈逸嘉蓦然回身,看见一道高大黑影从床上窜落跌滑下地,随后捂着胃朝自己扑来。

极浅极淡的苦涩草药味气息席卷覆盖周身,温热鼻息拂过耳郭,张祈闻猝不及防抱住了她,手臂收力勒得极紧,“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一定会好起来,到时候一定挣钱还你。”

他连说了三个一定,声音郑重有力,似在无形中宣下誓言,就好像在保证,我会永远陪着你不离开。

侧脸贴着温暖胸膛,里面沉稳有力的心跳乱了不知是谁的呼吸节奏,陈逸嘉茫然张嘴呆嗯了一声。

将圆未圆的明月悬挂高空,银色光洒在地上散去白日炎热。

石子路被明净圆月照得噌亮,陈逸嘉跟着海珠魂不守舍走到寨口,看见尤际靠在吉普车旁抽烟等着。

她慢吞吞提步,中途再三回望寨中心,有那幺一瞬间并不是很想回到山上。

有股滞留闷淤堵在心口,陈逸嘉深呼气,闷闷道:“海珠...”

见有事交代,海珠站直身。

陈逸嘉低头想了会,千言万语转为淡淡地一句算了,坐上副驾驶泄气道,“走吧。”

尤际灭掉烟,启动车子。

他看着疲惫靠窗的人,敛去秀车技的狂妄,握紧方向盘操控得稳稳当当,尽量不让大小姐深夜赶路还受颠簸。

雇佣兵按例在山岗口查身份,尤际出示身份牌免去排查,一路上山顶,看着乌彬亲自把人接进去,又站在原地等二楼房间亮灯才走。

他总觉得大小姐下山一趟后反而更不开心了,无形中仿佛受到了某种牵绊。

尤际想,如果是因为那个叛徒的话,他会毫不犹豫解决掉。

陈逸嘉心不在焉呆坐在房间里,这里是如此地空旷寂寞,孤独仿佛潮水蔓延,逐渐将人吞没。

在有限的空间里,失去了无限的自由。

她蜷缩在床面迷糊睡去,约莫过了半小时,听到了直升机略过高空的螺旋桨声。

陈逸闻回来了。

窗外光影一晃而过,露台门没关,远处直升机降落停歇,吉普路过,明显在山顶别墅停靠,但没熄火。

陈逸嘉坐了起来,也就是那一瞬,听到了吉普远去的声音。

陈逸闻走了,并没有第一时间来找她。

没关系,她想,哥哥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很快就能再见到。

等天亮,他一定会来的。

因为今天是她22岁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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