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无解终局

再一次来到一片荒芜的滩涂,绫花央比之前更快地反应过来,“印记”的这端是何处。

风暴海峡。

此时还未曾因为闻名遐迩的风暴部队而在历史上留下这个名字。

它仅是阿特拉斯东南群岛第一防线驻地。

远处的天空翻滚着秾丽凄红的血雾,近海处的巨浪是破碎的惨白,无穷无尽的骷髅拥簇着它们所侵蚀的本属于阿特拉斯的红色复仇者号破浪而来。

雷暴与风雨交杂,天地的画卷在渐渐褪色。

厚实的阴云仿佛要压倒这片海湾,不详腐朽的黑中纤细迷乱的红滴滴坠落。

骨龙在雷云中若隐若现,喷吐出的死灵气息隔着上万米的距离宣告死亡到来。

风暴部队早已全员集结在这处明知必死之局的海岸上。

人类呼吸时振动空气,心脏跳动泵出血液,成千上万的士兵在做战前最后动员,亦是此生最后一次的军礼,明明如此嘈杂,却仿佛是让人听不见任何声息的安静。

“先去看那个监狱。”

希瑞安淡声提醒。

绫花央深呼吸,心思冷静下来。

如果黛茜仍在这个时代,那幺这次就是她唯一的机会。

比死灵侵袭更晚的时间点,理所当然是只能看见遗书的,只有在死灵到来之前,才有可能找到她。

风暴海峡中这处滩涂尚未被阿比努斯、红龙、冰霜元素极端改造过的地貌,植被和地势都是未被死灵侵蚀的模样。

王女是什幺样子的?

她是被这处时空中的阿特拉斯人所囚禁的吗?她在这个海岛上究竟待了有多久?

无论她应该是什幺样子的,在那个刻下了文字的安全角落,并没有理应存在此处的王女。

在透过光元素魔法能看清的墙角,稍显扭曲却一刀比一刀深刻的字迹刻印其上。

“我成功了。”

“史无前例地成功了。”

平常活人见的太多,以至于人对生命见怪不怪,唯有知道世上竟有巫妖命匣那种存在时,才惊觉生命是那幺显眼的东西。

哪怕是大巫妖本人,也并不明白那个从巫妖化仪式中凝结出的潘多拉盒到底蕴藏了什幺样的神秘。

而黛茜超出前人地,破解出了黑盒子里的秘密。

“在我欣喜若狂的同时,我也意识到了另一点。”

“那就是……我失败了。”

“我失败了!失败失败失败……”

一连串濒临疯狂的“失败”字样逐渐失去语言该有的形制,痛苦的悔恨从那超出应有长度的刻痕中流淌而出。

黛茜的行文突然变得理性、肃穆而正常:

“我被困在逆流的时间中,已经有558年。

“并非我有着足够计算天数的理智,而是在我进行了巫妖转换仪式后,看着即将摧毁阿特拉斯王国的死灵浪潮,我意识到了,原来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原来我已经变得这幺强,我所进行的实验,正在摧毁一个国家。

“到处都在传言,巫妖之泣不过是个商人编造的骗局,而今天,我不过是再度确认它的名字由来有因,实事求是。”

“我仍然,记得我的名字。”

投射出不祥晦涩阴云的天际变得更近更沉了,

在绫花央接近麻木的平静阅读中,希瑞安警告的声音催促起来,“死灵气息迫在眉睫,我的封印完全解开还需要时间,现在,我们必须离开了。”

提利莲早就坐立不安地频繁抖动耳朵,尾巴敏感地竖起,细软的毛都炸开。

他拽住女孩的手臂,“我们得立刻走。”

绫花央试图理解在黛茜身上到底发生了什幺。

绫花央本人数次回到更早的过去,而黛茜竟说她处于逆流的时间中,无论绫花央如何尝试通过印记城跨越时空,黛茜的过去已经确定,她没有遇见过绫花央的事实已经被确定,于是绫花央总是找不到她。

黛茜自认并不需要离开这片荒芜的海滩,因为她早就被囚禁在真正的,无法逃离的时间的监狱中。

名为巫妖之泣的宝石是她唯一的希望。

黛茜或许早就发现了巫妖之泣并非只是个无聊的广告词,而是真的跟所谓的巫妖有着某种联系。

在漫长的时间中,她已经几乎陷入疯狂……为了抓住那甚至算不上机会的可能性,她试图理解巫妖命匣,并将自己转换成了巫妖,并且,这一个转换仪式摧毁了阿特拉斯。

她成为了巫妖,无法被杀死的巫妖,自愿被过去的、尚未被毁的阿特拉斯王国关押在监狱中。

当她作为巫妖,落下泪时,此局已无解。

“我、不……是该,啊……”还来不及真正地说什幺,绫花央有些焦急的喘息突兀地掐断。

她的神情有瞬间的空白。

应该立刻走的,可是,现在还离开得了吗?

给阿珀琉斯留下了深刻印象的,足以创造“印记”通道的巫妖之泣,正是黛茜的那块巫妖之泣。

由遇见绫花央前的,一直听从五首龙后命令的阿珀琉斯回收,并且在未来,作为启示之石交给了她。

而这次的“印记”,的确引导向了阿珀琉斯所在之处。

“嚓——”

尖锐的利器擦碰声,伴随着那个消失已久的心音一同响起。

一抹隐约燃烧金色灼痕的黑色烟影拦在他们身前。

【许久不见。】

“好久不见,”绫花央嗓音干涩,她咽了咽口水,“阿珀琉斯。”

就像初见时那样,时空如同镜面破碎,强大无匹的生物踏出无形的门扉,来到她身边。

掩在面具后,阿珀琉斯那卷曲的黑发像是种燃烧着的黑色焰火。

枯萎山石般坚硬的犄角长而尖锐,从额头向后延伸。

他甚至仍旧穿着行走人类王国时惯用的皮甲,稍长的衣摆下拖着一条缓慢游动的龙尾。

龙裔的手中拿着一把出鞘的长剑。

“第一次被你用剑指着,这感觉,真是新鲜。”

绫花央甚至不知道自己苦笑了一下,脸颊肌肉僵硬酸胀,说两句话都难受。

提利莲骂了句深渊魔鬼语,瞬间变异膨胀成半兽形态。

阿珀琉斯站在尚未稳定的空间中,他身后的波纹中渐渐显影出一个庞大的身躯。

[……我的孩子,你有一群,想和你叙旧的   ‘好友’。]

地上的阴影逐步成形,反映出此处存在的形态,复杂嘶哑的龙语几乎在每一个字落下时都能激起本就不稳定的空间进一步波动。

那是绫花央曾目睹过的恐怖剪影。

五条颀长的脖颈披覆着流光璀璨的龙鳞,其上的五个龙首形貌各异,在大地上投射下扭曲狂乱的阴影。

阿珀琉斯的人形站在龙母脚边,简直像一个无害的铁罐头。

五首的龙母用最中间的头俯视着众人,旁侧的绿色龙首开口,[迷路的冒失者,去跟流淌异血的半人作伴吧……尔等诸人,将有无数时间,进行无用的告解。]

绫花央执着地盯着阿珀琉斯,在半边身体僵硬冰冷半边身体灼烧发热的奇异感觉中酸涩道,“在黑烬旷野上,王女并未死于她一手主导的自杀式袭击,而是被你……放逐于时间。”

“而你现在也要这样,”她看了看闭着八个眼睛,只用高昂着的银色龙首平静注视他们的龙母,“放逐我吗?”

*

与谷地隔岸相望的第一防线海峡是阿特拉斯对外进行海上管控的重要关隘,此刻首当其冲遭遇死灵能量所转换出的无数污染物攻击。

天空仿佛一卷正在被酒红色染料浸染的苍白织物,魔能形成如有实质的强压,使得这一地带的人感觉到呼吸不畅。

阿珀琉斯对一切武器都娴熟于心。

当是他的敌人时,这一点将比任何时刻都更令人铭刻于心。

阿珀琉斯对战斗技艺了如指掌。

当人们首先认为他是一头龙时,便愈发不能理解他对灵长类动物肢体的运用为何如此精准。

阿珀琉斯应对奥法与术法游刃有余。

当他明明有着一副高抗性的躯壳,没人会想到他精通用法师的手段解决问题。

【阿珀琉斯……】

绫花央紧握着火灯灵化作的燃焰长刀,顺势劈开脚边从腥黑泥土裂隙里爬出来的死灵骷髅。

她紧盯着过往的保护者,在这个被创造出的缝隙间撕碎了一个卷轴。

【卷轴】啰嗦的甘莫娜·改

描述:这种用来管教孩子的教导者喇叭变成了种对心灵无孔不入的心音攻击,对此,你有什幺头绪吗?

绫花央是最熟悉阿珀琉斯的人。

初见时,阿珀琉斯就对加迪恩的动静听得十分清晰;在酒酿祭上,阿珀琉斯战斗间隙也捕捉着对手所说的话。

绫花央总是需要在跑图的间隔乘坐马车,在主城居住独立房间,积累起足够的金币后,她便不吝花钱雇佣NPC甚至玩家操作包括赶车、解剖战利品、买卖材料等等杂务,阿珀琉斯也习惯了只用陪伴她,待在安静的地方。

她是最熟悉他的人。

绫花央知道阿珀琉斯见识广阔,对几乎无穷无尽的知识种类都有所涉猎。

而他这种对任何有所了解的事物都捕捉信息的特点,会让他无比敏锐。

当几乎是世界上存在的所有语言同时灌注进阿珀琉斯的脑海时,他警惕地剖析着这其中是否有某种心灵魔法攻击。

而就是这幺瞬息,拔地而起的圣光锁链锁住了他前后的空间。

——遁世禁锢术。

此时,在上万种语句所虚构的魔法吟唱间,他依然能捕捉到绫花央通过心音传达到的声音。

几近一声叹息,【阿珀琉斯……】

龙母的虚像身影闪烁着,巨大的龙首摇摆两下,像是倍感无趣,一言不发,却仿佛在说:仅此而已吗?

这种具备神圣气息的封锁行动魔法受到阵营原则约束,根本无法产生杀伤力。

否则在准备阶段不会因无害的魔网波动而隐藏在紊乱的战斗之下,而使得阿珀琉斯并未在意。

绫花央想要维持微笑,“这也就够了。”

毕竟,他们只需要离开。

希瑞安展开的转移术在众人身下亮起,针对每个人单独构建的法阵,因而花了些时间。

从一开始,战胜阿珀琉斯就不是必须的。

已经席卷而来的死灵生物爬上了海滩,猩红色的雨丝飘飘摇摇。

而这一小片地带,因为剧烈燃烧着的圣光,不断在焚毁第一批被转换出的骷髅士兵和死灵元素泥怪。

在耀目的光晕中,绫花央看见阿珀琉斯以一种难以理解的姿态冲到了她身边。

瞳孔骤缩。

在刀剑入肉的声音中,比阿珀琉斯非得自爆式毁坏遁世禁锢术的封印,让躯壳各处被神圣气息焚烧,中断魔能回路,更难以理解的,是她手中火刀下意识的攻击,竟然深深地刺进了阿珀琉斯的侧腹。

“这还不够。”

阿珀琉斯终于开口,他声音低沉暗哑。

而在远处,如同端坐云间的巨大法相,睁开了那十只眼睛。

龙母用于凝聚魔法吐息的肺部侧下方,被划开一道迅速喷溅出银色血液的伤口。

阿珀琉斯迅速地握着绫花央的手,从左至右地用力斩动,瞬间剖开一个几近腰斩的伤口。

绫花央的手腕乃至手臂、胸腹迅速被他的血染红了。

他的血原来是红色的。

五首龙母的法相随着胸腹的一道巨大创口,渐渐出现银色的裂隙,在扰动的空间波纹中,开始溃散一般飘散开碎屑。

龙母常常允许受她控制的玩具彼此争斗,因为她才是俯瞰着这世间的一切,王座上的龙后。

即使挫败了阻拦他们的阿珀琉斯,龙母也只会发笑。

除非有谁能真正挣脱,五首龙后戏弄猎物般的陷阱。

“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阿珀琉斯沉声对绫花央说。

而绫花央只是在想着治疗术、圣光治愈、德鲁伊复苏术……或者随便什幺魔法、卷轴或者物品都行,按住阿珀琉斯身上那一道她根本不敢去看的伤口。

那还能叫伤口吗?有谁会把斩首时的断面叫做伤口呢?

比面对面战斗时更痛恨阿珀琉斯身上这该死的龙类抗性,绫花央竟然翻不出一个能瞬间对龙类起到超量治疗效果的东西。

毕竟,那是一道快把阿珀琉斯上下分开的“伤口”。

“……也没那幺快。”

阿珀琉斯还攥着她的手,龙血真烫。

刀尖埋进一半,尚未完全贯穿。

看这头龙的意思,确实没那幺快,他至少还能聊两句。

“有时你没办法。”

阿珀琉斯对绫花央说。

不光是那个奇美拉提凯特、金砂,还是黛茜,包括他自己,有时你没办法。

绫花央知道阿珀琉斯的意思。

“埃尔文是你们奥缇佛尼斯所效忠的国家,可是别说埃尔文,光是领地马拉多米尼……不,光是你的采邑郡乌贝罗郡,你都无法保证永久的守护。”

阿珀琉斯叹息,“如果有什幺大事……该跑就跑。”

为什幺要说这个?

绫花央在一头雾水中下意识思索,“你在她、那位龙后身边,预见了什幺吗?”

阿珀琉斯沉吟,“不是我预见了什幺,而是我先知道永生之血,那之后很久很久……才见到埃尔文国王。”

“国王……”绫花央感觉自己的神经都麻木了,“是在国王身上会发生很糟糕的事,以至于影响到整个国家?以至于我选择……逃跑比较好?”

“很有可能。”

阿珀琉斯的声音越来越轻,“永生之血的载体要求十分奇特,而他是我仅见的合格容器。”

绫花央能理解他为什幺必须说这个。

人之所愿往往不得偿。

她经历的一切仿佛都在告诉她,世间她想拯救的都无法救到。

只能注视,只能旁观。

越想要握紧更重的东西,势必会被所累得更多,以至于……一同沉没。

阿珀琉斯并不能确定什幺,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犹豫,“世间的……怪事真多。”

仿佛是在自嘲,一头龙的死法,居然会是这样的,真怪。

[的确,怪事真多。]

绫花央听见龙语如同在她耳边响起的嗡嗡声,感觉到时间被拉长放慢般凝结,那在消散的法相正逆行着逐渐拼凑回那巨大龙躯上。

她很迟钝地感觉到,阿珀琉斯原本逐渐松开她的手,僵硬地试图重新合拢起来,只是再难以使劲攥紧她。

高昂的银色头颅仍旧用眼角看着渺小的人类,侧旁的一个绿色鳞片毒龙首降下来,用那马车大小的头颅斜着凑近了他们。

那种被彻底锁定的神经错觉痛,甚至龙后不需要任何法术,都让人感觉强烈到甚至难以升起抵抗之心。

无条件地,无法反抗。

但龙后只是注视着阿珀琉斯的伤,便重新擡起这颗头,换了另一个蓝宝石龙首俯低。

[永生之血?]

龙后的藏蓝色鳞片显得华美而冷峻,[那种只适应人类魔法回路,奇怪的嵌合魔环多到……仿佛是先有了镶嵌其中的模块,才制造出模具的脏东西,你见到了合格的容器?]

龙后巨大躯体上的双翼舒展开扇动一下,制造出一阵狂躁的旋风。

阿珀琉斯身上显影出一层复杂的法阵魔环,漂浮而起,逐渐膨胀着升向空中。

洁白的魔源光辉从金龙首的肺部蔓延往鄂部,龙微微张开的嘴间凝结出一个高密度魔纹光球,瞬间击碎了那层封印魔环。

龙后一步步缓慢地巡视到他们身边,五颗头注视着她。

其中一颗鳞片流光溢彩,金色表皮耀眼夺目的龙首微微降低,吟唱出金龙属尤为擅长的祝福疗伤术。

混乱的魔能被抽调,往阿珀琉斯腰间那可怖的伤口涌去。

四周的死灵生物像某种蔓延性菌毯吞噬土地,暗色的肮脏肉块如同虫豸滚落在餐盘上。

而五首的龙后光是存在此处,几乎就吞噬掉了能量的一环,断裂的能量网奔涌不停,扭曲闪烁,任何死灵生物尚未成形就被撕碎。

龙后没等阿珀琉斯从过量治疗中喘息回神,就用那永远高昂的银色头颅注视他。

五颗头颅中有四颗是龙后从其他龙处掠夺而来的力量,唯有中间的这一本位龙首,蕴藏其所有的神秘。

银色的眼睛阅读着阿珀琉斯,让他按捺不住地甩动着尾巴,重伤之下类人状态都维持稳定的阿珀琉斯此刻隐隐在变形着,肉体在新生出鳞片,龙犄角越发狰狞,肌肉充血僵硬。

记忆翻阅术以一种完全脱离仪式的方式进行,只需要龙的一眼注视。

高傲如圣像的龙首低语,[看见了。]

[终于看见了。]

龙后的双眼望向哪怕是她都难以注视的遥远之地。

[最后一个任务,我的孩子。]

银色的巨龙在漫天的血腥死灵中屹立,猩红的血雨暴虐地倾覆,灰色的天空如同要吞噬一切的巨碗,而五首龙后收敛着双翼,如同一座被奉在龙血岛圣山中的威严始祖龙像,一颗颗流淌着彩色龙、宝石龙或金属龙血脉的龙首逐渐褪色。

那并非是真正的银色,而是一种揉杂能量后被洗涤的干枯龙影,无法反射世间的光彩,苍白中透着过饱和的魔能。

龙居然也会调侃,[这或许更是件怪事……]

喜欢本书,请将本站网址收藏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