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咒术师的生活危机四伏,战损乃常事。
包括我在内,大家整日多是跌爬滚打,只有五条与夏油因为是最强所以成了例外。
看见满脸是血的五条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是凑巧。
想着他们应该任务结束了的我爬山爬得气喘吁吁,手里还提着装有新品雪糕的塑料袋。
或许是五条平时太皮,第一反应竟觉得他在整蛊。反应过来也不过瞬息之间,顿时好像浑身血液都在快速冷却,只有脑袋被涌上的热冲得仿佛在梦里。
身型高大的人倒下,难免会给观者带来视觉与心理的双重冲击,尤其这人还是众所周知的‘最强’。
我慌慌张张跑到他身旁,蹲下来查看时因为害怕得腿软,差点一头栽到他身上。手指哆哆嗦嗦地去探他鼻息,眼泪落下来的速度比任何反应都要快。
正当六神无主地我准备对他的身体使用术式时,地上的尸体忽然‘唰’得睁开了眼。
这场景真的跟丧尸电影没差。
他坐起身,浑身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疯,直吓得我连唤他一声都不敢。那双与常人有异的六眼亮得出奇,满是血涸的手用力抓住我拿着手机的手,咧嘴笑着打招呼:“哟,小豆,雪糕是特意给我买的吗?”
这人满脸的血也没擦,抢走了我一盒六只棒冰后携着一身轰轰烈烈的气势扬长而去。
我一边抹眼泪,一边追在他身后捡雪糕的包装袋。弯腰捡起再擡头,本该走远的他却站在我面前。那张布着血污也能窥见美貌的脸压下,微不可闻地破风声送来话语。
“回去等着吧,我现在的状态可是前所未有的好。”
他的吐息带着浓郁的血腥气,混上雪糕的栗子奶香,拂过我的唇。又轻又快,像被猫舔了一下。
天内理子死去后的来年夏季很忙碌。
频出的诅咒与烘人的暑气般过盛,四处奔波的我晋升速度快得吓人。既要出任务,又要留神夏油的状态,被五条偷亲的那个吻很快就被大脑处理进了不知哪个犄角旮旯。更何况,他自己也没有提起过。
大家像往常那样聚在一起,来帮忙测试‘无下限术式’的运转。
四下望望,我操起了比我人要矮上一点的金属垃圾桶。对此站在对面的五条吹了个口哨,示意我放马过来。我可是连咒力都用上了。瞄准他脑瓜,助跑后跳起来再丢出去。结果他不但轻松接住,还一脸兴奋地冲回来试图把我人塞进去。
还好夏油最近对我保护欲爆棚,将我搂在怀里没撒手。圈住腰就能感受到夏油瘦了,他能用苦夏搪塞五条,但糊弄不了我。
因为我记得普通人源小豆在这个夏季已经很难打通恋人的电话了。
他近来太过少言,沉静得突兀。人还在这,眼里的光却飘飘荡荡,不知去了哪个世界,看见了什幺我不得见的东西。
将我的长发吹干,再在发尾抹上橙花香味的护理油。夏油的手指穿插在我长发中,梳过一回又一回。
在镜里,我看见午后阳光透过窗为他披上白灿的辉光。他明明穿着黑色的衣服,坠着黑色的耳钉,却仿佛要被盛夏赤日赫赫炎炎的光给吞没了。
不知该做什幺好,总归要将走神的他拉回现实。
我转身掀开他残留着烟气的上衣衣角,将脸埋在他的腹部,衔住他一块靠腰的皮肉舔了舔。敏感部位受到刺激,肌肉随之收紧变得硬邦邦。
低头对上我无辜的眼神,他捏捏我的腮,好声笑语道:“又来招惹我。”
因为不安,我变得格外黏人。甚至腆着脸与五条做交易,让他帮我解决几个不能当日往返的任务。
至于报酬,他大少爷似乎什幺也不缺,只好先欠着。由于次数过多,他干脆弄了张类似便利店集点的纸,兴致冲冲地招呼我来按手印。
远远瞧见五条大喇喇地打开钱包,向两个后辈炫耀他们学姐不争气的产物,夏油掩护着贴在他背后没脸见人的我离开走廊。他好笑地按住我的小脑瓜感叹道:“就这幺不想离不开我?”
不知该如何解释,我只能软趴趴地憋出句:“喜欢杰......”。然后紧扒住他的臂弯,用行动表示自己是颗离不开爱人的黏黏豆。
捋直呆毛后我源小豆足足有一米六二,这是我生长期努力锻炼补钙的结果。对于发育一事,我一向劝慰自己,尽人事听天命。直到我被特级术师九十九前辈的波涛汹涌埋了脸。
不甘的眼泪怎幺就这幺不争气地从嘴里流了出来,吸溜吸溜......
然而,这不能成为她贴着我刚洗香香的男友坐一起的理由!
扒着窗框,我目光炯炯地盯住他俩背影。后辈灰原站在一旁扶膝递给我一罐草莓牛奶,笑得天然:“源学姐不要担心啦,夏油前辈应该不喜欢胸大屁股大的女性。”
......
无凭无据,但我觉得你这个小崽子在内涵我。至于你孝敬前辈的奶罐,我还是要吨吨的。
与他挥手道别后,我背着手开始在窗外鸽子踱步。瞟见杰的眼神变化,焦虑感一点点渗入血管中流动的血液,传遍全身。
舔舔干涩的唇瓣,尝试着叩叩窗,他却没有像谈话刚开始那样回过头来冲我无奈地笑,反而置若罔闻的定定望着地面。
日暮归林的鸟啁啾,夏风潮湿,闷得人心浮气躁。
我站定在原地,忽然萌生些许厌烦。背过身,擡头望着暮色四合的天际,百无聊赖地任思绪乱飘。其实我最近也瘦了很多,但夏油杰好像一点也没有注意到。
11.
鲜少有情侣不吵架。
我曾就这一论调而感到沾沾自喜,因为我与杰从未有过正儿八经的争吵。
现在想想这状态远比吵架要危险。
他将许多情绪与他的一部分真实一并藏了起来。往好说,也许是害怕伤害到我。当然,还有别个可能性,那便是我不足以让他敞开心扉。
对于九十九前辈究竟与他谈了些什幺,他摸摸我的头以示安抚,却闭口不言实质性的内容。被趴在膝上的我缠得受不住,才简单问了句:“小豆,你觉得做咒术师累吗?”
讲实话,远没有喜欢夏油杰这件事让人心累。心里是这幺腹诽,但我拨弄着他宽厚耳垂上的耳钉,伏至他肩侧,还是认认真真地回道:“还好。”
“感觉跟警察的性质有点像,都是保护大众的工作。”
夏油将笑声蕴压在喉间,声调低沉,藏着点模棱两可的古怪情绪。捕捉到他眼波流转下点点不当回事的意味,我压下心头异样,去亲亲他之前夹过烟的指节,柔声哄问:“杰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要不休个假?”
“然后和你一样,把什幺事都交给悟?”
他接话声平静,掺杂着少许漫不经心。平白无故,透露出咄咄逼人的意味深长。沉寂的室内空调运作的细微风声掩住我滞了一瞬的呼吸。
错失了插科打诨的最好时机,支棱起身的我到底没能违心地扯出笑容。
窗外是月朗星稀的晴夜,总是窸窣的虫鸣鸟叫不知在何时停息了,一切归于冷清的静谧。
瞧见夏油眼底浅薄的冷漠,我的心好像被什幺揉成一团又被死死攥紧。过往脉脉情深时,他的眼尾可以是搔人心痒的柳叶。现下绽出夺人心魄的锋芒,自然也能成两尾薄叶刀。
盲目的爱意催促着我重新踏上引颈受戮的旧路,窗上映出我面上如履薄冰的慎微。将手藏入他掌心,我像做错事的稚童那样惴惴不安地小声嗫嚅:“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而我又真的做错什幺了吗?
夏油握紧我的手,将在冷气下微微发颤的我拉回怀里,轻言道:“不想做的任务可以交给我,不要总去麻烦悟啊。”
彷如坠入了没有出口的迷宫,往哪走都是错。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五条曾问我过的那一句话:
“难道最近你就很正常?”
我不知道我正不正常,但我知道我的恋人又要变质了。
白布下是后辈灰原的尸体。
即便我用源氏的反转术式将他的身体时间倒回一个小时前,也无济于事。灰原出任务的地方离东京太远了,有着远远超过一小时的路程。
我看见夏油眼里萤火般零星的光以摧枯拉朽的速度黯淡了下来。七海离开后,他像支撑不住了一样靠着墙角缓缓蹲下了。他将头埋进膝上,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出,蕴藏着不甘与倦,甚至是狠戾的恨意。
好像说什幺都无用了,没有什幺话语能比摆在眼前的现实更能撼动人心,我只好跪下抱住困兽般的恋人。
用了很大力气死死搂紧我的腰,夏油沙哑着声说:“我真害怕有一天你也会躺在这里......”
那层如同琉璃般的阴翳在他眼眶通红的眼里蔓延,语无伦次的他问我:“小豆,如果有一天躺在这里的人轮到你了,我能怎幺办?”
你能怎幺办?
你把源小豆的骨灰都给扬了啊......
眼泪使白炽灯的冷光迷滂,心底慢慢荒芜了的我也只能自嘲着苦中作乐。
对这个世界的“知晓”只是薄薄几页纸的序章,我们的“亲身经历”才是书本那百页千页的厚度。得见结尾的我有幸重新翻阅这本书,却没有能力撕去那紧罗密布的挣扎与痛苦。
密密麻麻,织成密不透风的网。
我的恋人就是那只撞在网中倦怠到再也扇不动翅膀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