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海东青(一)

“放开我!”凝香如蚍蜉撼树,几度拉扯未果,嗔怨道:“你弄痛我了!”

阿九即刻收手,换作冰凌目光直视她。

“哎呀,还是被你看出来了,就知道什幺事都瞒不过你。”喟然而叹后,凝香揉腕哼笑,“没错,是我哄骗蓼汀去送乌兰酒,也料定齐胤会对她发难。”

阿九长呼一口气,寒声道:“你这次做得太过火了,给我一个理由。”

“没什幺原因,就是看不惯。”凝香挑起眉梢,语带讥诮,“我讨厌她装可怜,扮无辜,唯唯诺诺的模样。”说着,靠近阿九,直白道:“更讨厌吃这一套,处处维护她的你。”

凝香期待阿九被彻底激怒,没想到对方只是淡淡道:“说到底,又是因为我。”若倦惫无奈,她语气平静,“我自问没有得罪过你,为何你总是针锋相对?”

“……”凝香梗起脖颈,想抒发积压已久的愤懑,可到了嘴边,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掐痛掌心,陷入沉思。

三年前的那场时疫,她被世间抛弃,只有路过的阿九感知到她所思所想,肯望她一眼。那双与她对视的眼睛,像黑暗中乍现的一丝火光,又像绝境里长出的一根救命稻草,她再也忘不掉。

死里逃生后,她对阿九产生了莫名的依赖,她人生第一次,那幺想和一个人成为朋友。

她借感恩的名义接近阿盛,更为接近阿九。诚然,阿九对她很好,可也对别人很好。

她变得不满足,心底像漏了个洞,不断投射放大她的空虚感。

渐渐地,她认知到两人的不同。

阿九是一缕无羁自由的惠风,而她却是一捧难以凝聚的流沙。沙希冀被风吹拂前行,却也险些忘记,追逐的本身就是在支离飘散,自我消耗。

所以,她开始说服自己疏远阿九,却又控制不住去在意,去靠近……一次又一次的矛盾纠结中,她变得烦躁不安,索性强迫自己去厌恶,但仍抵不住羡慕,羡慕她被爱,更羡慕被她爱。

想到这里,凝香摇头哀笑,“你竟全然不知吗?”太过复杂的情感无法宣之于口,艳羡便只能归根于浅薄的嫉妒。她仰视四周,兀然发问:“你看啊,这流丹楼像不像一座豪华而巨大的鸟笼?”见阿九沉默,她神色凄楚,继续道:“你说,在这个笼子里的我又像什幺?”

阿九触碰她,“凝香,并非如此……”

“事实就是如此,所以我看到你才那幺难受。”凝香挥开她的手,嘶哑吼道:“为什幺你可以做翱翔天际的海东青,而我只能当供人观赏的金丝雀?我甚至怨恨,阿盛为什幺要救我,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在那场时疫里。”

提及盛宓,阿九正色道:“不,你不想,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你……”凝香止住抽泣,“你说什幺?”

阿九定定看她,如同初见,“当时,见你的第一眼,你的眼睛就告诉我,你不想死,你想活。”言语微顿,便毫不留情地拆穿道:“如今你后悔,不过是怨天尤人,逃避现实的借口,而救你的人,也就此不幸地成为你聊以慰藉的宣泄对象,你……”

“住口,你住口!”仿佛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掀开,凝香无地自容,擡手向阿九打去,结果反被扼住,紧接着,一个耳光落在她脸上。刻意控制好的力度,并不重,却很快,快得她来不及反应,有些发懵。

凝香后知后觉,怔怔捂上脸颊,听她道:“你合该好好清醒一下,阿盛、我还有蓼汀,我们并不欠你。”

望着那道行远的背影,凝香浑身似被抽去力气,跌坐在地。她低头,双手复住整张脸,笑得像哭。

阿九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直到拐角,她突然止步,沉声道:“蕙姨,你什幺时候喜欢听墙角了?”

蕙娘偷偷探首,见凝香已回到房间,才敢出来,忙讪讪一笑,“我这不是担心你们嘛。”

“你既担心她,为何不还她自由?”阿九神色凝重,承诺道:“如果是因为钱财,我可以帮你想更多办法。”

“你这可真是冤枉蕙姨了。”她十分亲近地圈住阿九手臂,自得道:“之前还是经你提点,说天盛初兴,女子地位随之提高,女乐也会渐废,我才有置办西楼男伎的想法。如今可大都靠他们赚钱,哪里指望得上凝香她们。”怕阿九不信,又补充道:“况且凝香早就是自由之身,是她自己想留在流丹楼的。”

阿九愈加不解,“可她方才为何要那样说?”

“俗语说,锣鼓听声,说话听音。向来是弦外之音最让人难懂。”蕙娘用团扇轻点阿九的头,“你啊你,这小脑袋瓜虽聪明,但也未全然开窍。”

阿九揉额,低喃道:“有话直说好了,何必那幺多弯弯绕绕。”

蕙娘忍笑,摇扇道:“总之,凝香是个有主意的,横加干涉反而适得其反,还得自己想明白才行,且随她吧。”说完,她转身,长叹道:“还是年轻好啊,有那幺大把时间伤春悲秋,不像我年纪大了,脑子里全是怎幺赚钱,好养活这流丹楼上上下下……”感慨一番后,无人接话,再回头看,阿九早没了踪影。她急忙喊道:“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和那齐胤有何过节?”

————————

女同恨,孽海情天,但阿九不懂。

喜欢本书,请将本站网址收藏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