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想象的光怪陆离。忽略掉其实并无多少伤害的强风,在靠近谷底建筑的过程中也没有什幺奇异的现象。
除了在进入建筑物的一瞬间,大门轰然阖上,本该是神社摆设的室内却是天守阁的阶梯。再回头就发现窗外已经不是谷地。还是一样的荒芜,仿佛是瞬移到了C区另一个地点,然而本来有如噪声一般混乱的背景灵力仿佛一瞬间平息下来。她掏出通讯器,坐标显示的是乱码。试着给向她求救的那位发信息,也被提示了通信错误。
“看来是进来了。”她回头看向跟着自己进来的付丧神,“这里来过吗?”
“你如果指的是时空缝隙的话去过。”
他试着拉开门,无果后叹了口气。
“但‘这种的’我没有经验。”
“至少知道这是什幺术吧。时政真的一次都没遇到过吗?”
“当然知道,”付丧神口气里透着一些焦躁,“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入口。”
“长义先生。”
她靠近了他。
“这个时候就请别再说什幺机密了,事关你我能不能出去,请把知道的情报都说出来,原·监查官大人。”
又一次特意在原这个词加了重音,她如愿看到长义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我好歹也算亲历者。时政的机密我不一定知道,但有些只有我知道的事情时政也调查不出来。”
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呼出来。他擡手扶额。
“你应该也知道吧,这是靫(※)笼之术的变种。”
她颔首:“嗯。”
“最初是时溯军搞的鬼,然而这种改造陷阱就丁巳年那会儿用过几次,而且当事人包括施术者全都死了,后来抓到的俘虏也都不知道怎幺破解这种古怪的加密方式。我们缺少某种决定性的开启条件。”
“所以就一次都没亲眼见过?”她似笑非笑,“你现在不是进来了吗,你觉得会是什幺决定性条件?”
“人类的术法不是我的专长。”他抓乱前发,“你不是还要救人吗,自己也被困住了是想怎样。”
她掏出一片纸人,食指沾了点唾液点上去,就哗的扯出一沓手牵手的纸人。
“也不管是原型还是变种,靫笼术也算是封印术式的一种,破解无非‘封条’和‘根基’……”
中指和无名指把最初的纸人扣紧在手心,把拉出的一长串在右手腕上缠了一圈。做完了这些,她回身迈开步子走过楼梯。
“……施术者都死十几年了,那应该比较容易出去。也不像有额外危险的样子,总之先找一找破解的线索。”
说是天守阁,和几百年前战国大名的城是不能比的。倒更像是审神者们的本丸的配置——只有三层,面积也很小。目之所及都空落落的,一脚踩下去扬起一片灰尘。没有一扇窗打得开,也不是采光好的设计,然而整栋建筑没有照明却也诡异的通透敞亮。
违和感让她攥紧了口袋里的刀柄。
上下三层很快就全走过了一遍。并没有什幺陈设,更不用说使用痕迹。简直就像一竣工就被遗弃的样子。她站在三楼本该是通往瞭望台的一扇门前望着窗外的虚景,当然不用说这一扇门也是推不开的。
也没有任何活物的灵压。和同期无法通信说明并不在同一个空间,但真的发现自己进了另一个又觉得有点莫名的失落。要解决问题的话可能不光要破坏这个陷阱,还必须要找到整个术的根源……
想到一半肚子里适时地响起来。她想了一下,出声招呼一边还在查看窗格纹路的付丧神:“你也吃点,吃饱了才好干活。”等他看过来之后丢过去一包压缩饼干。
大概是也没什幺收获,他接过干粮之后就走到审神者身边,也学着她靠墙坐下。她一瞬间露出了犹豫的神色,立刻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有看出什幺吗?”为了掩饰尴尬,她拆开饼干的包装咬上一口,后半句的发音变得有些滑稽。
“没有。这里面感受不到术法的痕迹。”他拿起手里的饼干,再看看她手里的,“你喜欢吃这个蛋包饭味的?”
“不是,这是吃剩的。”她掏出水壶灌了一大口,“我把别的都吃完了,本来打算都送给长谷部的。你也不喜欢的话也没办法,我只有这个。”
“……我是无所谓。”
“那就好。”她再咬了一口,“没有施术的痕迹也很正常,就说明了是外部作法,把这里改造成这样——或者是直接创造出这里。”
长义拆开包装,用力有点过猛,饼体裂开,碎屑撒了他一身。他烦躁地咂了一下嘴。
“长义先生,你刚才说这个靫笼术是变种,是调查结论吗?”
也不知道会困在这里多久,为了不浪费能量(粮食),见她并不在看自己,他还是把掉在裤子上最大的一块碎片捡起来吃了。
“是当时事故调查科的推断。但因为这幺多年来从没有真正找到过禁术陷阱,缺乏决定性证据,通报上也就不体现了。”
她点点头:“但这个推断应该是正确的。我家长辈也是这幺认为。”
“原型的靫笼术捕获人类并吸取其灵力,最后会成为一个灵力聚集体。并没有什幺触发条件,而且只要是灵力聚集体总会被监测科发现,更不用说是捕获了令堂这样强力的灵力源。”
他再吃了一口压缩饼干,发现说了这幺多话暂时没有足够多的唾液来润湿嘴里的这一口。他摸出水壶,猛灌之余在脑子里组织着语言。
“……然而现实是令堂失踪后政府完全无法对她定位,我们事后要去寻找也根本找不到。当时得到的情报是还有几个这样的禁术陷阱,但是一个都没有找到。”
“别说时政无法定位,当时我的血亲纸人也送不出去。大概就跟现在我们的处境一样,因为处在时空缝隙里,基本没有可能和外界取得联系。”
“所以上头认定是神隐了。”他叹了口气,“但那个事件疑点太多。监测科的报告是能检测到有异常灵力升高和波动,在一次灵力爆发后输出量逐渐趋于平缓,但最后也没有消失,甚至在十几年后的今天背景灵力还是高于丁巳事件之前的水平。这绝对不是神隐该有的现象。”
她把最后一口咽下肚:“那我可以这幺理解吗,神隐和死亡是突然熄火,而丁巳事件是持续燃烧?”
“就是这样。”
她站起身,把吃空了的包装纸团成一团往窗外一丢。长义看着那团纸从她背后相对的窗口掉进来。
“我母亲应该是早死了。”
“这样吗。”
她回身,看着对面地上那团包装纸,手伸进口袋。
“她本丸里所有的刀剑都回归了本体,这是只有死人才能办到的事。”
长义看着她,然后开口。
“……所以说疑点很多啊,明明本人灵力充斥整个C区空间但唯独切段了和自己本丸的联系,即便是时空缝隙也不会对这个路径有影响。”
“或者换一种思路,有什幺能让我母亲死了还能灵力存在,”她回过头看向长义,“比如说,靫笼把我母亲吸收了,并放出低水平灵力。”
“当时也有同僚是这幺认为的,然而因为缺乏证据谁也不能肯定就是这样。”
总之当时调查科的最高负责人大手一挥,一个神隐判定就强行定下了结论。
她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我说一下我的想法。当年我母亲遇到的靫笼禁术经过某种改造,触发条件变得可控,并且依托于时空缝隙使得行迹无可追踪。而后现在我的同事,以及我,也进入到这种禁术陷阱里。施术者应该也死了很多年了,为什幺这个阵还存在这幺久,这也是疑点。”
长义也终于吃完了干粮:“可能是画在轻易不会被发现的地方呢。”
他走过去,捡起掉在地上的那团废纸。他擡头看看纸掉下来的洞口,再回头看看她扔出纸的洞口,最后站起身走到了正中间的承重柱前蹲下。
“这里有东西。”
从她的角度来看,蹲下的他的脸正好被承重柱挡住了。
“是什幺?”
她绕过去,略有踯躅,但最后也在他旁边蹲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了插在柱子上与视线高度平齐的某件物品。和柱上的红漆相近又有些微妙区别的红褐色,粗一眼还会以为是装饰。她想也不想就伸出手去。
纹丝不动。未果。咬紧牙关手上多用了点力气还是纹丝不动。
“还是我来吧。”他偷笑一声,伸手捏住那件不明物什。交错时碰到的手指有着活物的温暖。
然而他很快脸色就变了变。
看他似乎是怔在了那里,她不由得出声询问:“怎幺了?拔得下来吗?”
他皱着眉,保持了那个姿势良久。最后他终于吐出来一句。
“这是……哪个付丧神或者溯行军的本体碎片。”
然后他手上一使力,把红褐色的碎片拔下来递给她。铁锈完全覆盖了暴露在外面的表面,难怪第一眼都认不出是碎刀。而深入木材的部分锈蚀较少,寒光反射入她的眼里。
她翻来覆去地看着:“能知道是哪位吗?”
他摇头:“碎了那幺久了。”
她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用过的几张纸人把碎刀片包起来又放回口袋。做完这些后她又看向承重柱,碎刀片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深而狭长的伤痕。
视线沿着柱子向上。楼层并没有很高,明明是顶楼却有个天花板。如果有人以插在那儿的刀作为支撑点……
天花板……
“长义先生,爬过树吗?”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她,然后拔出自己的本体刀就要戳在刚才空出来的洞口。她摇摇头,把口袋里的短刀抽出来递给他。
“是我用来护身的空白刀,没有显现资格的。我觉得这种情况下比你的本体好用。”
“……你的信任我就收下了。”
她不置可否地笑笑,看着他按着她的想法踩着短刀爬上去,头顶上天花板,脚下把木制柱体上的洞口又豁开了几分,发出木材断裂的壮烈声响。他以有些滑稽的姿势一手抱着柱子一手去推柱子周围的天花板,终于在某个方位把一处木板推了上去,随后就双手攀住露出的洞口,踩着柱体用力一蹬,翻身进入了上面的空间。
上面似乎也有采光口,她看着上面影影绰绰。然而很快长义的脑袋从洞口探出来。
“我觉得你有必要上来一下。”
天花板不算太高但也没法让她够到他向下伸出的手,这下轮到她爬树了。踩着插在柱上的短刀她总算是握住了他的手。
“抓紧了。”
整个人的重心脱离柱体飞入空中,在片刻的无所依托后重重地撞进他的怀里。她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投怀送抱,但眼下也不是感慨儿女情长的时候。
因为站稳的瞬间,她看清楚了斜靠着墙坐在地上的——
一具尸骨。
异样的陈年霉味扑面而来。这栋楼上上下下空无一物,而终于找到的第一件建筑本身以外的东西竟然具有如此冲击性。
她站稳后环视了一圈。这个可以算是阁楼的空间本身并不大,三角形的壁上有镂空,不需要人工照明也可以看清楚。此外和下面的楼层一样,木制建筑本身也在散发微光。
除了靠墙的尸骨和一边的断刀没有别的东西。付丧神还在试探镂空窗是不是还能推开,但尝试了一圈无果,最后只能回到尸骨跟前。她也走了过去。
不知道被遗忘在这里多少年,彻底的白骨化,像是被水浸湿过而又风干很久的深色女式和服。指骨却是焦黑色,看起来生前右手还握着同样黑色的刀柄。刀断成两截且都是卷刃,一看就能知晓是经历过惨烈的战斗且还没来得及手入。不过看起来没有缺失部分而且锈蚀程度不太严重,那幺刚才拿到的碎刀片应该就不是眼前这振的一部分了。
她绕到另一边,找到了伤痕累累的刀鞘。却是纯白泛着金属光泽的鞘。
鹤丸国永。
疑惑起来,她再一次绕回尸骨的右手边跪坐下来,嘴里念了一句“冒犯了”,拨开早已没有关节相连的指骨从中捡起刀柄。借着从镂空窗里射进的光线,她这才看清楚了——并不是本身是黑色,而是大部分被某种东西熏黑或者是染黑。她把剩下的半截也捡起来,比划了一番。也不像是烧刃,只有柄被烧黑而刀刃部分什幺烧伤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而且,怎幺又是鹤丸国永。
难不成落难的同期已经死成白骨了?她皱起了眉,挪过去查看已经落在地上的大团头发,青丝银丝并存的花白,看起来故人已经有点年纪了。
至少不是她那位尚年轻的同事,她松了口气。然后很快她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头脑里升起的是容不得她怀疑的另一种可能性。
为了确认她轻轻地拉起衣袖一角,布料就立刻断裂开,露出了白骨手腕上的一串红色石头的手链。她放下碎布,伸手就去解和服腰带。脆弱易碎的布料跟纸一般,稍不小心就会断裂。她终于明白刚上来时闻到的味道是什幺了,尸体腐烂的过程她都可以想象出来。
终于一层一层剥开了和服,露出森森的骨架。她的视线沿着脊柱骨下滑,最后定格在腰椎附近。
“……是了。她失踪前几个月刚摔过一跤,压缩性骨折。”
深呼吸一个来回,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
“这位是我的母亲。”
※注释:靫(音同查),意为箭袋。
ng
“长义先生,爬过树吗?”说着就递过去一柄短刀。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她:“爬这种天花板我不需要垫脚。”
然而山姥切长义的弹跳力似乎有些不够。他尴尬地落地,一边的审神者脸藏在袖子后面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