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夏(一)

京城经一遭雨水洗涤,即刻入了春,枝头开始有了鸟叫,东街西市也热闹了起来。

不过这人群叽喳的,着实扰人,细细听来,讲的还是上个月的传闻。如若是换做旁事,大家也就作鸟兽散了,偏偏是司隶校尉之嫡女嫁入执金吾之府邸作续弦的事,那便有些个听头了。

“刚出阁的大家闺秀,也就如同刚学会飞的小雏鸟儿,嫁给四十而不惑者做续弦,真叫人可惜。”

“要是我家丫头,给我多少钱我都不干。”

“那可是执金吾,你可晓得,有句话叫‘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你们妇人家什幺都不懂,净知道在这里瞎做评价。”

“谁说我们妇人不懂的?说是嫁给执金吾风光,可她父亲官至司隶校尉,与执金吾平起平坐,这当属实是下嫁了。”

“不过听说那执金吾澹台胤,长相十分之风流倜傥,年轻那会儿,府中门槛常被那些宗门女眷的媒人踩得破烂不堪。”

“长相倜傥又有何用?还得是夫妻和睦,我听说这澹台胤这一月不是在太尉府歇下,便是回他在郊区的另一座府邸,碰都没碰那乔氏。”

“那怎不回京城中的宅子,为了躲着乔氏?”

“躲?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幺好躲的,两家本就不睦,不愿见不挺正常的幺。”

“如此舍近求远……当真是厌恶那乔氏至极幺?”

“听说那乔氏,之所以舍得嫁给澹台胤当续弦,是因为……”说者手在脸上晃了下,做了个鬼脸。

“你是说那女子长相不尽人意?”有人问。

“若是个水灵灵的仙女儿,澹台胤怎可能不回家?”那人撅嘴唏嘘了下。

“也可能是回了府邸,但公务繁忙,不在同一屋檐下呢?”旁边传来一道柔软的女声,此言一出,吸引了周边一遭人回头侧目。

女子脸微微红了红,低下头。

说的那人咧嘴笑起来,“害,你们姑娘家就是想得美好……不过,若那乔家嫡女有姑娘一半漂亮,也不至于独守空房了。”

女子脸更红了,但这一次不知是羞红的还是气红的。

一旁侍女拽了拽她,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停留,二人抽身离开了这片叽喳不停的人群,上了远处停着的轿辇上。

“夫人,莫要听这些小商小贩闲言碎语,都是些见识浅薄、没什幺修养之人。”一旁的侍女安慰她道。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人言可畏,走吧,下次不再凑这热闹了。”

朝廷动荡,三公分权,太尉与御史台明里暗里地争斗,却怕那闷声不响的丞相从中捞了好处,因此安排联姻缓和关系。

乔解霜成了那个牺牲者。

嫁入澹台府的这一月,与其说嫁,不如说幽禁,侍卫传话说,每一月只给乔解霜一天出门采风的机会。

第一个月,出门没走几步便下起雨夹雪来,只得打道回府。好容易熬到下个月,又有了出门的机会,竟被这老百姓们说得好似澹台胤成了那牺牲的、受委屈的人,明明她才是那个被束缚住羽翼的笼中雀。

回到府上,晚膳应付了几口便撤下去了,乔解霜倚在朱木栏杆上,手里擒着白日里买回来的书,看着天色愈晚。

“夫人想家了?”侍女将一盏姜茶奉上,“回来的路上起风了,刚开春最容易着风寒,往往都是人大意了,喝点姜茶暖暖身子吧。”

乔解霜用手背碰了下,“还有些烫,再凉凉吧。”

侍女没作声,将姜茶放置到亭廊长椅上,沉默了会儿,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好的纸条,悄悄放进乔解霜手心里,“夫人,这是大小姐托我给你传的话。”

“大小姐?”乔解霜转身,全部注意力都被这三个字抓去,随即眉尾一挑,猜到了她是什幺时候见了乔木樨,“我还好奇你为何那时突然走开了。”

“我同跟着我们的侍卫说,我要行厕,他便不再跟着了,便借此机会回了乔府。好巧不巧,拐了个弯,在乔府门前便遇上了大小姐。”桃浪笑了下,“夫人,其实我也不想叫您夫人,叫不惯,还是想叫小姐。桃浪知道小姐想着大小姐,便冒此险,让大小姐与您搭个话。”

“当真是冒险,若要让人发觉了,你可知后果?”乔解霜叩了下桃浪的脑壳,拆开折得仓促的纸条,里面铺着乔木樨无比飞快的字迹:

小妹,这一月可好?太尉府口风真紧,关于你的消息一点打听不出,竟只有些市井之人捏造的闲言碎语!这次遇上桃浪,机会实属不易,我有一法,我近些天常在澹台府附近散步,发觉北边靠近园林,守卫松懈,那儿有座矮墙,七日后,傍晚戌时,我有一东西交付与你。

乔解霜看了下四周,确定无人,将纸条团成一团,转身扔进房里的火盆中。

东西?乔解霜垂眸盯着火盆中化为灰烬的纸团。时间紧迫,字条里也没说清是什幺东西,惹得她心中忐忑。

也罢,不过一周,等着便是了。

一周,说长不长,按乔解霜成日看书的过法,眨眼便过去了。

戌时,天色将暗,守卫换班,乔解霜简单用过晚膳,便溜到府邸北边,一路绕过来,找到了那一面似乔木樨口中的矮墙,还未走近,便听到那边有人唤她的名字。

“解霜,解霜?”

“阿姐,我在。”

“那边是草地吧?是的话我给你丢过去。”

“是草地。”乔解霜瞄了眼,岂止是草地,都生成郁郁葱葱的草丛了,再长长恐怕都要够着她腰了。

只听有什幺小物件叮叮当当地飞了起来,越过围墙,一声闷响,落在草地里。

乔解霜擡头看了眼天,得快些找了,眼看着头顶就要黑下去了,偏偏她还没提灯。慌乱中,她脚踩到一团肉肉滑滑的东西,一个不稳,迎面摔了下去。

“啊——!”草丛里齐齐发出两道叫喊声。

乔解霜一脸惊魂未定地盯着身下压着的男人,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全身紧绷着。

男人倒是比她先镇定下来,温声问了她一句:“姑娘,还好吗?有没有哪里摔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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