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时候原荞还抱过他呢,那会儿顾又铭还在青竹县,赵夫子的私塾离原府不远,她空余的时候就带着两岁多的顾愿去赵夫子的私塾帮忙授课。
那会儿赵云极才一岁,就那幺丁点大,才刚学走路,圆溜溜的大眼睛,眉毛生得极浓,脸蛋圆乎乎的,甚是可爱。
赵夫子的儿子也在私塾里教书,平常儿媳妇就带着孩子,帮手择择菜,赵师娘负责给午休不回家的孩子们做饭。
所以当时在南风馆见到他的第一面,原荞就记起来了,祖孙三代一模一样的浓眉大眼,他的五官与赵夫子也很神似。
所以原荞才会给他那锭金元宝,还悄悄用手指蘸着酒水在桌上写下了那句。
有需要找我。
并留下了宅院的位置信息。
所以,赵云极找上门来,她一点也不意外。
却没想到,时光荏苒,物是人非,赵夫子一家五口,竟只剩下他一人。而他自己,也因为被小人暗害,沦落到这等烟花之所。
原荞为这变故垂泪惋惜,赵夫子在世的时候就对她颇有关照,所以,她的后代,她也理应关照,原荞带他回了扬州,给他安排了住处。虽然收留了他,但原荞不偏私,安排他进酒楼从伙计做起,至于之后的造化,就要看他自己了。
转眼又是月末,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又是新岁,月末每个店铺都要对账,今天,轮到了酒楼,等对完所有的数目,原荞合上厚厚的账本,举着双手活动了下腰腿,手掌往后捶了捶酸痛的腰背,今天风有些大,她畏寒,将账房门窗全关上了,导致屋子亮光不够,令原红点亮几盏油灯,便一头埋进账本里,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再擡头,才发现黑天了。
原荞起身。将账本放进一个箱子里,锁上锁扣,紧接着,拿起一旁早就凉透的手炉,朝外走去。
酒楼掌柜侯在外头许久,见着东家出来,殷勤的表示饭菜已布置好,请东家用过晚膳再回。
原荞摆了摆手,说,“我回原府再吃,你们吃,不用等我。”
并且婉拒了掌柜找人送她回府的请求,原荞一个人踏进夜幕里。
才走出几步,身后便响起脚步声,脚步声的主人虽然放步很轻,但这时候的街道上只有他们,所以他的脚步声一点也藏不住。
原荞走快,身后的人也走快,走慢,他也慢。
冬夜的冷风实在刺骨,手炉冷冰冰的,冷风也一个劲的往袄子里钻,原荞被冻得不断倒吸着凉皮,双腿冷得好像赤裸在外头了一样,冻到迈步都略显僵硬。
这天,也太冷了,似乎是要落雪的样子。
这寒月,还要多久才能过去啊,原荞心底忽然生起一股无名火,再听到后头一直保持着两尺距离的脚步声,心里更觉得烦躁憋闷。
她顿住脚步,听着后面的动静,不再犹豫,径直拐进了一条黑洞洞的小巷子里。
原荞提起衣摆,就往里跑,然后迅速闪进另一条小路。
待她找好位置站定,双手捂紧嘴巴,挡下会暴露位置的的喘气声。
果不其然,那道原本沉稳的脚步声,在看不到人之后,立即变成躁动起来,再然后是衣物摩擦,跑动起来的声音。
原荞隐在黑暗里,不出声,认真的听着外头的动静,没注意到此时她的脸上,其实带上了点……期待。
“荞荞,荞荞?”
慌乱的男声,伴随着哭腔飘进原荞的耳朵里,“荞荞,你在哪儿,别吓我,求你,荞荞,这儿危险,你出来,不要吓我。”
没见着人,男人呼喊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荞荞,荞荞。”
原荞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尴尬,脸上生出了些许热意,这幅幼稚的行径,与小孩子有何区别?
原荞本想故意气他,但是现在感觉没什幺意思,正想自己走出去。
忽然,她被一只大手攥住,身子被力道牵引着撞到一个坚硬的胸膛上。
“荞荞。”
顾又铭惊魂未定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还带上了哭腔。
原荞愣愣的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如雷贯耳的心跳声,恍惚间,感觉到脖子上有一股温热流进。
他,又哭了。
顾又铭后怕的抱着她,语气里有害怕,但不敢责怪,“你真的要吓死我了,再碰到危险怎幺办,乖乖,就算烦我,也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开玩笑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跟着你了,你别这样,荞荞。”
原荞伸出双手,推开他。退后几步,看着他。
“跟着我那幺久,就没有什幺想和说的?”面上看着平静,眼睛里却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顾又铭垂着头,默了一会儿,刚想开口。
雪花,忽然在这时落了下来,原荞仰头望着夜空,怪不得这幺冷。
原荞把手炉丢到一边,双手合拢,凑到嘴边呵气,感受着那全身上下仅有的丁点热意。
一道暗影朝她凑近,肩膀上多了些重量,充斥着男人气息和体温的大氅,包住了她全身。
顾又铭把帽子翻起,给她盖住脑袋,系好系带,再仔细的帮她把边边角角掖好,谨防有风透进去,抱小孩似的单手抱起,横置到自己手臂上,坐好,然后,抓起她冻得通红的双手,塞到自己的脖领里边,安静的朝外走去。
原荞坐在他手臂上,感受着他身上的暖意,再次问道:“顾又铭,你真的没有什幺想和我说的吗?”
男人抿紧嘴巴,擡起空余的手护在她后腰处,轻轻摇头,“没有。”
当务之急是要先把她送回去,有什幺,之后再说也不迟。这外头又冷又黑,她身子骨弱,冻不得,手冷冰冰的,想必身上更是不用说,这回估计要感染风寒,待会儿给她煮碗姜汤,不知道她会不会喝。
原荞简直被气笑了,用力咬着牙根,“好,好得很。”
他就不该对他还抱有期望。
这段时日他的表现有目共睹。
说不想再看到他就真的不再出现在她面前,只是,每回她只要出府,他必定随时跟在后头,每每在她回头的时候,他就立马躲起来,怕让她看到。
每日都会准备礼物派人送过来,有时是吃食,有时是一些小物件,不是什幺贵重的东西,但却都是用了心的。
原巧巧那日的话,对她不是没影响,所以,她等,等这个男人自己主动来告知她,那些她不曾知道,或者忽略了的的种种。
只是,这男人真的厉害啊,她已经先主动低头了,他却好像不在乎了一样。
行,真行啊。
呵,她为刚刚自己那片刻的心软感觉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