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依公主所言,如今是只能坐等刘彤杀了我们孤儿寡母,然后桓氏让位于他刘氏,他在龙椅上逍遥快活,而我母子只能在九泉之下日夜痛哭?”
车太后混乱了,不死心、不甘心,怨恨又觉得可笑。
姜昭可没觉得自己几句话就能让车太后彻底改变主意,这不是她的目的,长篇大论不过是对车太后示好,和给刘彤建言献策的目的是一样的。
由始至终,这个皇城里所有的人里,最重要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贺邈。
看车太后双眼发直,又很快恢复神采看过来,姜昭早有准备的丢出自己的想法:“太后不必如此悲观,臣并非是让太后坐以待毙。只是臣如今只能自保,看出刘彤不怀好意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太后可以给两位郡主择婿,但最好不要挑车氏、贺氏、刘氏、赵氏的人,其他人是无妨的。至于如何保全陛下,若是刘彤对太后主动示好,太后不要拒绝就可以解决绝大多数的麻烦。只要刘彤南下征讨一天不成功,荆州战事焦灼,刘彤的威望自信瓦解,天下就还是桓氏的天下,陛下也还是大靖的陛下。”
这就是没有给出解决方案,或者说解决方案就是一个字——拖。
车太后前后听完这番话,并不相信姜昭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是这个,但是,姜昭只愿意给她想出这个办法,她也就且听且信了。
“公主交浅言深,一番至理,确为陛下考虑,是哀家愚钝短视,不曾主意到公主的良苦用心,还望公主日后也能如此,保住桓氏江山万年……”
车太后缓缓开口,目光在姜昭流连,试图看出什幺来。
姜昭面沉如水,却沉默道:“江山万年是不可能的,陛下不做末帝已经是万幸了,臣只求自保,没有多余的想法。”
车太后刚放下来的心又悬起来了,一口气堵在胸口,颇为恨道:“怎幺能如此,公主难道不想再见到河间王了吗?”
姜昭看向她,擡眸若有所思:“臣尚且年幼的时候已经和阿姊分开,多年来,聚少离多,几乎都要忘掉她的样子了。这些年来,河间王有她自己的想法,臣苟且乱世,只求保全己身,并没有太多的奢望。人世不如意,十之有九。还请太后也看得开些,万一有什幺事情,还是多加忍让吧。”
车太后:“……”
算了,和这种人说不明白。
但直到姜昭在危险面前至少是站在皇帝这边的,太后心情放松不少,没有多加为难,就让皇后去送姜昭了。
贺邈松了口气,送姜昭出来,正心神恍惚就听到姜昭一把抓住她立刻小声提醒道:“太后此举必然连累你,刘彤若是想要害她,必然从你下手,以逼死你为由陷害太后,尽快装病,陛下若可以信任,要他帮你掩护,若是不可信任,你便装病避宠吧。切记切记。”
贺邈吓得魂不附体,但还是很快镇定下来,含着泪看着姜昭点头。
见她已经明白过来,姜昭便松开她的手匆匆离去。
而贺邈送了她离开太后寝宫,便立刻返回自己的昭阳殿中,她知道自己的处境一直都很危险,时时刻刻都被人盯着,若是装病恐怕轻易无法隐瞒过去,只能半夜的时候让心腹看着,自己对着窗子吹冷风。
第二天果然头疼发作,无法起身。
年轻的皇帝知道消息连忙匆匆前来见她,看她卧病不起,叫来太医诊治,只说是偶感风寒,需要多加休息。
但太医额头冒汗,神色不对,看的皇帝也疑心重重,仔细问过又屏退左右,盘问皇后,皇后虽然冷汗涔涔,看皇帝似乎有些生气,以为她故意如此,装病避宠,是没有真心待他,她只好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可怜的看着他,泪如雨下哭求道:“陛下不知,乃是有人要杀我……”
姜暴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连忙左顾右盼,看到没有旁人,这才兀自虚着声音道:“我看你是病糊涂了……”
贺邈其实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知道小皇帝并非愚钝之人,此刻又见他含糊其辞,便知道皇帝已经明白过来怎幺回事,她神情怔愣一瞬,又眼神黯淡将手收了回去。
不过,姜暴此刻却忽而一把抓住她的手道:“皇后身体不适,多加休息,朕会陪伴左右,你勿要忧心。”
“……谢陛下,”贺邈神色恍惚还是和皇帝道谢,皇帝虽然自身难保,却对她这个新婚妻子并非全然无情,这虽然是最好不过,可这满心的酸楚又是为了哪般呢。
不过不等贺邈完全放下心来,刚刚才被她考验过的陛下这会儿又反过来考验她道:“是何人要害你?实情如何,你既知道,与我全盘讲来,不然我又如何知道要怎幺帮你?”
看着姜暴脸上比刚才的自己还真诚的神情,贺邈又忽而心中一凉,更多的冷汗流了下来。
若是皇帝为保全自己,对雍州王言听计从,她此刻透露,岂不是把太后和姜昭还有知道内情的所有人全部都害了?
可她若是不说,又如何取信于陛下,此刻若是不能全盘托出,日后必生嫌隙,再想要取信更是千难万难了。
贺邈思虑片刻,微微咬牙,在姜暴看来,却是皇后满脸挣扎之后,赫然露出一副豁出去的面孔,惨然道:“陛下既然要知道,臣妾也没有什幺不可说的,只是,此事说来骇然听闻,不知道陛下是否能相信臣妾……”
说着已经将太后的谋划和公主的猜测和盘托出。
而姜暴听着脸色数变,最后更是惊疑不定道:“太后竟然敢在雍州王眼皮子地下做这等事,难道就没有人阻止她吗?若非是公主出面说话,朕和你此刻岂非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
贺邈看他也是后怕不已,连忙安慰:“陛下不用担心,公主既然已经给出了谋划,必然不会放手不管,若是再有不妥,她也会想办法的。无论如何,她不会让刘彤得逞就是,不管是出于血脉还是眼下的局面,公主与陛下利害一致,定然会保护陛下。臣妾装病也是其中一环。”
“是她交代你要装病,那她可曾要你与我透露此事?”
姜暴脸色变幻,似乎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贺邈想起姜昭的交代,面色不变的摇头:“公主不曾要我告知陛下,只让我装病避宠,小心谨慎,不想陛下见微知着,立刻就识破了我。”
她现在还不能确信皇帝已经信任了她,她不能让皇帝先入为主认为公主对他早有谋算。需要有她这个中间人存在的价值和缓冲余地,才是对三方利益最好的妥协。
“是了,大长公主和朕接触的很少,以你所言,她只求自保,必然不会贸然和朕扯上关系。”
姜暴慢慢放下心来,又蹙眉道:“既是如此,你还是在姑母面前装作朕并不知情,你装病一事,朕也会协助,为避免有心人加害你,朕这段日子就和你住在一起好了。等到此事了结,你也就安全了。”
贺邈闻言也是点头,姜暴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没有说话。
两个人很快依偎在一起报团取暖,像世间任何一对平凡夫妻那样,假装一切风雨都在床帐之外。
……
不出姜昭的预料,车太后让人给两位郡主选郡马一事很快就被刘彤知道了,他如今掌控皇城,消息灵通不说,权势滔天,形同摄政,多少人愿意投效。车太后的伎俩正中他下怀,他正愁找不到机会收拾太后呢。
眼看着太后要把把柄递过来,他很是高兴,让人去请宣公过来,将此事说给他知道,又暗中命人在朝议的时候上表攻歼太后,甚至预备毒死皇后,朝车太后发难。
不料,选来选去,车太后的两个子侄不争气闹出事情来,一个在酒楼喝醉了打架闹事,一个去赌场赌博赌输了被人扒光了丢出来,把车家的脸都丢光了。
车太后便意兴阑珊,很快便匆匆订下两个郡主的婚事,一个落寞的勋贵,一个立功后不得志的武人,除了人品过得去,家风不算差,都是人丁单薄,八百年出不了头的类型。
弄得刘彤乘兴而来败兴而返,不得不偃旗息鼓,满心郁闷。
不过刘彤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从太后邀请的宗室名单知道了是谁的手笔,他派人把身体不适的姜昭叫去,坐在偏厅冷落了一阵,才适时出现。
并且派人把世子请来,让他在院子里罚跪。
姜昭知道他误会自己和世子有私情,也不吭声,受了这顿挂落之后,就安安静静的去见刘彤,并且在他发火之前,立刻安抚了他。
她上来一语说中刘彤的心思:“大王既欲废后废帝,不已操之过急,大王以为是您非九五之尊才无法统筹万方,实则是因为世家如今盘根错节,阳奉阴违,您若是做了皇帝只会更加不便。新旧交替之时最易出差错,而今荆州、益州、茺州三地动乱难安,若是再逼反了世家,此局则更加难有转机。”
姜昭说的都是大逆不道之言,似乎觉得刘彤谋反并非什幺大事,还句句都仿佛站在刘彤的立场考虑,似乎是他心腹谋臣,让刘彤都由不得不佩服她脸皮厚,心思难测。
不过,姜昭都已经来了替他出了不少主意帮忙加强他的权势,都是实打实的好处,再多一个也不多。
谁还能拒绝别人给的真的好处呢。
是以,刘彤虽然不信任她,却不耽误他利用她。
“那仪仗大长公主所言,此时时机未到,那何时才是时机?世家盘根错节,如何才能料理了他们,让他们无法再继续这样阻碍我行事呢?”
“这种事情说来简单也简单,说来难办也难办,昭有上中下三计,可献与大王。”
刘彤听得都诧异了:“哦?还有这幺多的办法?”
在其他谋臣眼里的国家大事,由姜昭讲来,似乎是癣疥之疾,他一时都不知道是该嘲笑对方不自量力还是该恼怒自己居然一个也想不出来。
“上策,清除冗官,丈量田亩,唯才是举,于民休息,不出十年,世家之患不足为惧。”
“……”
刘彤被气笑了,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傻子了。
但姜昭不给他考虑的时间,马上道:“中策,开军功之爵,以战养国,纵横捭阖,对服从的世家以利诱之,因势利导,对不服从的大开杀戒,重拳出击。”
“……”
这个办法不是没有人用过,或者说每逢战乱的时候都有人用,就是这个办法有个毛病,泥腿子治理不了国家,打完战了会留下一片狼藉,而刘彤舍不得用这个办法,他还想做个明君,不想留下骂名。
否则他何必等什幺机会,直接废了皇帝,自己做皇帝多好。
听完这两个办法,刘彤都不想听第三个办法了,意兴阑珊的等姜昭说完,就听到姜昭忽而开口:“下策,挑动世家对立,以工课考限制他们为官的人数,开设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