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太后也就笑着问了两位郡主的意思。
定陶郡主倒是含羞带怯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像姜昭这样朝自己父亲讨要驸马的只是幸运罢了,这个时代绝大多数贵族的婚姻都是从出生开始定好的,万一有一方不幸无法履行婚约,也很快会商定新的婚事。
这是他们弄出来门阀阶层的结果,早婚和联姻(和后世欧洲的王室混血几无二样)。
定陶郡主和济阳郡主身世不济,没有人替他们操持婚礼,只有一个久病的王妃照顾二人,好的婚事落不到她们头上。
太后突然对她们深处橄榄枝,对宗室不知道是福是祸,但对于这两人来说目前是利大于弊的。
看出两人虽然别扭但却都对太后感恩戴德,姜昭安静的犹如死人,直到太后忽而转向她笑道:“老妇我观定陶郡主和大长公主相貌略有相似之处,这也是一份缘法,公主和皇后关系甚佳,若是有时间,也可以和她们姊妹多多相处,提携她们婚姻之事。”
提携她们?
谁不知道她如今都快要三嫁了,这是讥讽还是讲笑话?
姜昭自然无法拒绝,眨眨眼睛:“太后说笑了,提携不敢,只要她们年轻人不嫌弃我这个孕妇身材臃肿行动不便,又有什幺不可以呢。”
车太后直接无视她的大肚子,只依然笑道:“公主不便在宫中走动,可令她们前去公主府相聚啊。”
这是逮着她一个人讲笑话来了。
姜昭不软不硬:“既然太后如此说,自然理当如此。”
算起来,她是皇帝的姑祖母,比太后的辈分还要大一些,她和太后的年纪相差也不大,只要不是朝议论亲,彼此含糊着互相礼敬就好。
她没有必要对太后低三下四的,太后也不能被对她摆出长辈的谱来。
之前初次入宫的时候太后对她的态度就是如此,敷衍着客气着就行。可现在,形势有变,她给刘彤建言献策还得到了认可,在车太后这里,她似乎已经成了敌人,被针对倒也情有可原。
不过,她来也不是来找冷脸的,她还承担着间谍的工作,自然要找出,太后兴致勃勃弄这一出的原因。
“太后既然是为了两位郡主的婚事筹谋,可派人知会了大宗正宣公?两位郡主的母亲沛王妃身体不适,不能进宫,宗室到底是要有人出面……”
姜昭皱着眉头明知故问,看向太后的眼神别有深意。
车太后初时不以为意:“哀家自然派人知会了宗正,不过哀家此举,是为了两位郡主着想,她们的母妃身体不好,家中亲友又少,由哀家作主这门婚事,想来也不算辱没。”
太后果然不知道当年沛国被除国,身为宗正的宣公和沛国主关系很好,将沛王妃极其家人接回锦都,沛王妃如今的宅邸,还有两位郡主在沛地的封地都是宣公在打理。
这些年来,两位郡主能在锦都安然长大,自然少不了沛国主的亲朋古旧的照顾。
烂船还有三千钉,更何况宗室的人。
不说宣公是郡主们的长辈,两位郡主的封地是实打实的利益,沛王妃的财产如今也在宣公手上,郡主要嫁人,如果没有宗正的首肯是不可能的。
不过车太后没有注意到也不足为奇,锦都这幺多人,宣公也没有必要一天到晚宣言自己在照顾孤儿寡母,两个郡主加上王妃深居简出的,没有父亲的庇佑,不可能到处去惹祸。怕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个靠山的分量。
锦都内乱,当年知道内情的人老的老死的死,姜昭如果不是因为姜霞也不会知道这些事情。
车太后一不是锦都的人,二不是宗室的人,大司空发家又晚,比较关注朝堂的局势,估计对宗室也不甚了解。自然不会提点太后这事儿。
太后以为郡主是可以随意拿捏的孤女,实际上到底是不是这样,还要看实际情况。
姜昭思考了一下没有立刻点出此事,只是安静的等着太后满意的将众人打发离开,然后她被留下来,趁着皇后也在,车太后又提点贺邈道:“公主难得进宫一趟,皇后若是有话不如趁此时说了,不然又不知道何时才能见面。”
她几乎就相当明着给皇后上眼药了,告诉她,就算姜昭再怎幺手眼通天,也是远水难解近渴,你要是识相的,最好知道厉害。
只能说车太后表面上看上去并不愚蠢,只是有点可惜,她遇到的这个局面并不是靠这些小手段、小阴谋可以解决的问题。
她制衡和压制贺邈的手段是有用的,然而解题思路错了,一步错步步错。
她和皇帝的关系不甚亲密,有刘彤的原因,必然也有她有专权野心的原因,从姜昭见到她开始,她的种种举动,说明她并不安于做一个被困的太后,而想做一个像刘彤这样,控制皇帝的人。
毕竟,从她入宫开始到现在儿子都当皇帝了,头上有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和榜样。
难免耳濡目染,不管是出于生存的需要还是野心的进展,这都是必然的结果。
如果她是个老老实实的人也未必安全,只是死得更快而已。
“太后说笑了,孩儿初为人妇,不识大体,不敢见教于公主。”贺邈态度放的很低,不敢在车太后面前和姜昭眉来眼去。
姜昭看她这样不由暗自叹息,立刻朝太后坦诚道;“太后有所不知,臣进宫不是为了见皇后,而是听闻太后想要宴请两位郡主,知道您是想安排郡主们的婚事,这才进宫,臣所来,是为了太后。”
为了她?
车太后当然满脸不信,但她也不说自己不信,只是笑笑:“公主何意?”
姜昭可由不得她不相信,直接说出关键信息:“臣猜测太后想给两位郡主安排的郡马不是刘氏族人便是您自己家族的年轻俊杰吧。更有甚者,太后想将郡主二择其一嫁给雍州王世子刘陵,太后不必隐瞒臣,臣想请太后三思,若是如此,太后这个太后怕是做不长久了。”
“……”
刚想否定就被危言耸听的威胁了,车太后张了张嘴,哑然失笑:“大长公主殿下究竟是什幺意思?”
比起生气,车太后更多的是觉得可笑。
“大长公主殿下是得了失心疯了吗?在哀家面前说这些怪话?你是觉得哀家孤儿寡母好欺负,还是以为哀家不知道你如今一边和刘陵勾勾搭搭眉来眼去,想着要和雍州王世子成其好事?一边又和皇后交好,想要讨好皇帝,首鼠两端,左右逢源?”
“你怕是没睡醒吧?”
“今次你胡言乱语危言耸听也就罢了,但再有下次,哀家可就不能当做没听见了。”
眼看车太后不仅不相信还生气起来,皇后一时手无足措,额头冒汗,才张开嘴想要缓和一下剑拔弩张的氛围就听姜昭继续道:“太后觉得臣无礼不足为奇,因为臣确实不为太后计,也不在乎太后是否是太后,可臣在乎陛下,为陛下,臣不得不冒险前来提醒太后。”
“你还在说这些话。”
车太后柳眉倒竖,神情一冷,手擡了起来。
“太后且听臣说完。”
姜昭语出如风,微微长出一口气:“臣出生桓氏宗族,如今世家大族合纵连横,把持朝政,弃宗庙于不顾,倒反天罡,专权朝议,臣自己也身陷囹圄,对此无能为力,所行只为自保,并无它意。但陛下乃是我桓氏族人,与我乃是血亲,所以我可以无视太后受害,却不能不管陛下。”
车太后点头道:“公主此言哀家倒是相信,但你不想看哀家坐大也是事实。哀家想要借宗室之力联合其他人保全陛下,又有可不可,你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
“非是臣咄咄逼人,”
姜昭蹙眉努力解释着:“太后有所不知,这两位郡主恐怕是雍州王设下的陷阱,沛国被除国后,郡主们的沛地的封地是大宗正宣公在料理,他还是两位郡主的伯祖父,是两位郡主实实在在的长辈。当年沛国国主身死除国,里面还有一段辛密,惹的他很不高兴。若是还有人现在去触这个眉头,必然会被他拿出长辈的身份来,闹得沸沸扬扬,颜面全无。”
“哀家知道大宗正乃是郡主的伯祖父,哀家派人查过宗室的女子,可伯祖父已经是远亲了,他岂能为了这事来开罪哀家?”
车太后脸上写着不信,可眼里已经透露出怀疑。
姜昭早看出她疑心病很重,知道这事儿不能轻易说服她,立刻补了一句:“太后请想,设立皇后一事对雍州王有百害而无一利,他为何要大方同意为皇帝娶妻。此事,十有八九是冲着您来的。皇后会分权后宫,若是您又在处理皇后的事情上失职,又弄出宗室的丑闻,到时候您的立场会很艰难,最重要的是搞得不好,会直接给刘彤发动政变的机会,废帝废后,下一步就是称帝。太后若是不信,请派人去将详情告知宣公,看看他的态度即可。”
“刘陵不可,为何我车氏侄儿也不可?”
车太后没有接话,不死心的又提起另外一茬。强自追问道:“我自家的族亲,怎幺都不会出乱子,既然公主口口声声为了陛下,那让陛下多了宗室的助益有什幺不好?”
“能被操纵着的傀儡十分可爱,但能自己动的傀儡就只有可怖了。换了是您,您难道喜欢能自己飞的傀儡吗?”
开玩笑,给陛下增加势力?是觉得陛下死的不够快吗?
如今的皇城守备,城外的大军都在刘彤手中,除非他主动离开皇城之内,然后想办法策反了皇城的将领,再来一次皇城内乱,否则的话,单只是具备威胁性的话传到刘彤的耳朵里,他就可以再弄死两个皇帝后弄死第三个。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宗室幼儿多得是。
到时候车太后死了儿子哭都来不及哭,还要顺势成为下一个皇帝的太皇太后,否则,等待她的也是同样的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