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风和平常一样,但落叶的声音变得清晰,深秋踮着它的脚步,簌簌踏过来。
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时刻,诞生之初,人们并不会意识到。
孟时景只觉得,他今夜说了很多话,是一次有效的聊天,他把自己的内心一层层剖开,像一朵逐渐凋谢的花,花瓣坠落,他却变得轻盈了。
他真实的内里并不丑陋,这是他通过林郁斐的眼神,得出的结论。
“从我第一次选择救你,这件事就已经变质了,我没有把你放在工具的位置上。那会儿想的更多的是,孟平乐那幺烂的人,真是不太配你。”
林郁斐闷声笑了下,她把脸埋在孟时景怀里,笑声震动很轻,贴着他的肋骨传上来。
卧室留着一盏小夜灯,事物轮廓朦胧不清,孟时景垂首往下看,林郁斐躺在他怀里,在他挑选的床品上,他们此刻才算重新在一起了。
林郁斐轻轻拽着他的睡衣领口,呼吸变浅。
落叶声不同于落雨,干燥而粗糙,林郁斐快要睡着了,她想在新一天来临前,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我想辞职,那里是一个很无趣的地方。”
孟时景静了片刻,低声答她,“好,你想做什幺,我陪你。”
他想,也许他们可以拥有一家自己的小店。
但在此之前,他有急需解决的问题。
天亮后林郁斐按时走了,孟时景果然接到一通电话。
教训孟平乐的动静太大,惊动了社区公安,自然也惊动了徐厅长。
孟时景已经很久不去徐家,近几年来,大家都试图努力回避从前发迹的蛮荒史,但从前手下的人出了事,按理说还得徐厅长负责。
房子还是那间房子,省委宿舍大院里,水泥花砖墙砌成的六层楼,上个世纪的陈旧产物。
徐厅长喜欢扮演清贫,穿一件暗蓝色单层行政夹克,招呼孟时景坐下喝茶。
上位者不开口,孟时景更无法开口,他又开始沉默地饮茶。好像每一次与徐厅长对坐着,都要先经历一番沉默的饮茶。
“茶还可以?”徐厅长问。
他正洗一泡新茶,茶汤淋在蟾蜍茶宠上,孟时景看见石头蟾蜍从深褐色变成清亮的彩色。
“茶很好。”孟时景淡声答。
徐厅长便说:“嗯,等会儿带一盒回去,给你妻子也尝尝。”
孟时景的手顿了顿,缓缓放下茶杯,欲言又止。
“怎幺?”徐厅长漫不经心擡头看他,“她不喜欢喝茶?”
“不是她的问题。”孟时景刚咽下一口茶水,但声音干涩。
“那你说说,是谁的问题?”对面轻声笑了。
孟时景默默良久。
“我会解决的。”他擡头,与面前的上位者对视。
“你预备怎幺解决?”
“我知道时至今日,过去的故事,已经成为负担和定时炸弹。”孟时景深吸口气,像要把什幺东西从身体里拔出来,“我会让这些黑历史,成为您最新的政绩。”
来的路上,孟时景已经想好,将他手中的灰色产业,作为维稳的政绩,献给徐厅长。这些政绩里,当然包括孟平乐继承的那部分,也包括从前在他手下,后来转而跟随孟平乐的人。
他知道这样很残忍,是断尾求生的行径。他也知道人性不可靠,奉献断尾后,若徐厅长反悔,想要彻底将他封口,他将没有任何可抗衡的手段。
孟时景落下决定人生的一枚棋,而棋的落点,在昨夜已经想好。
当他看见林郁斐酣睡于他怀里,孟时景想用所有赌一次平和的人生。
“你的条件是什幺?”徐厅长问他。
孟时景有一瞬失神,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坐在简朴的宿舍房里,三七分往后梳的背头,已经两鬓银霜。政客会刻意染黑发,也会刻意露出白发,徐厅长习惯让自己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这样一张迟暮的脸,让孟时景想到他的父亲、他的祖父,生命里最后的亲人离开他时,也才刚刚长出白发。
他年少时第一次与徐厅长面对面,提出的条件是金钱,他认为世界上唯一可靠的,只有金钱。
“我希望她不会受影响,无论她以后想做什幺。”孟时景更换了他一贯的条件。
徐厅长微微怔住,眯了眯眼,似乎在等他未完的话。
然而沉默划过,孟时景已经提完他的全部要求,他甚至没有为自己要一份保障。要求提得太多,会削弱每一则条件的效力,因此他将这十几年来的功劳、情分,全化作一块丹书铁券,放在林郁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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