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诵女德

打更后,玉蝉侍奉盛南微更衣,见她面色沉冷,便好言劝道:“太子妃,您是正室娘娘,无须理会芹心。”

盛南微不语,只轻轻摩挲着腹上的淡疤。

玉蝉见状说道:“贵妃娘娘赏了不少祛疤膏,太子妃涂着试试吧?”

从前她费尽心思想祛除这道难看的痕迹,可如今,她要它永远烙在身上。它在一日,就会提醒她,一切的风花雪月只不过是南柯一梦。

她黯然转身,却听到侍女在外通传:“太子殿下来了!”

已有许久没见周晏辞,一是他不常来,二是她有意避着。

盛南微拎过外衣披上,冷面示人,不问安行礼,也不正眼瞧他,只缓缓行至铜镜前坐下卸珠钗。

遣走下人后,周晏辞立在帷幔处,抱手睨着她淡漠的背影,似是无奈道:“听姑姑说,今日芹心向你请安了?”

“是。”

不温不火的口气,连窗外清冷的月色都比她有温度。

周晏辞踱到她身后,一双狐眼不辨情绪地从铜镜中攫住她,“以后不要让她来你这。”

盛南微起身,掠过他走到床边剪烛心,“这话你应该去跟她说。”

她这副疏离至极的模样当真是惹人不痛快,周晏辞瞥见桌上的冰种玉镯,心中一紧,伸手攥住她的手猛地将她旋过身拉入怀中,“谁许你摘下镯子的?”

盛南微一惊,但面儿上波澜不起,试着挣脱无果后便也不再挣扎,任由他攥着。

她偏头不语,眼角眉梢皆是冷漠淡情,紧抿的嘴唇似有似无地在用力。

周晏辞收拢圈着她腕骨的手,将玉镯硬套回她手上。盛南微也不躲,漠然地接受他一切的高高在上、不容置喙、蛮横强势。

她的不反抗,更加刺痛了周晏辞,他瞠目盯着她的侧颜,最终无可奈何,几乎是在哀求:“我真不明白你为什幺还要用这种态度对我?你父亲之事都过去多久了?家书你也都收到了。你还要我怎幺样?”

盛南微冷嗤一声,撩起静如旱井的眼眸看他,“殿下还记得我此前为父亲之事伤心不已?说什幺我永远都是你的妻,而你的妻子在遇刺的时候你却在外面喝花酒逛窑子。”

她说得毫无起伏,没有半点愠怒伤心,而是油灯枯尽的决绝。

周晏辞吃惊她已知情,但更吃惊于她的心死,忽而急迫起来,捏住她单薄的肩,反驳道:“那孩子根本不是我的!我压根没碰过她。那晚的事我没说一句谎,若我欺瞒你,便即刻死掉!”

他就算发毒誓给唤不回盛南微的心弦了,她推开他的手,再也无法自抑般有了些许愤怒,“不是你的孩儿母妃会把人送到王府来吗?不要说寻常侯爵都不会去那种烟花之地,您是皇子,去也就罢了,还临幸那样的女子?说什幺与我一心人,都是欺骗!”

周晏辞气急辩驳,高声想压住她的混话,“盛南微!听听你自己说的话。你所谓的一心人就是整天都要围着你一人转是吗?”

盛南微挥袖狠狠推开他,“无须劳驾您围着我转!我何德何能与您一心人?”

周晏辞不设防地趔趄了一步,略显狼狈地瞪了瞪眼睛,“你现在是太子妃!你说的这些话符合你的身份吗?”

盛南微指了指窗外灯火通明的柳烟殿,“我不配当你的太子妃!你趁早把我休了扶那位主儿多好?怀有皇嗣又合你心意,比我名正言顺!”

“张口闭口就是休妻!你怎幺那幺能耐!”周晏辞气得瞳孔打颤,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深喘了好几口气,又觉没把话说干净,继而愤愤道:“我告诉你,不管你是人是鬼是猫是狗,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轮回十万八千次都是我周晏辞的妻!”

盛南微按住闷痛的胸口,怒目瞪着他,被他一番过激的言辞打得不知该回什幺才好。

“玉蝉!”

听见太子动怒,玉蝉连忙进屋跪下,周晏辞扬声道:“太子妃言行有失,罚闭门思过,每日在祠堂跪诵女德内训,非诏不得解禁。”

盛南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幺?跪诵女德?”

周晏辞深吸一口气,已然没了愤怒,满心都是想好好教训她,于是又变回了那个静水流深漠不关心的上位者,“明日起领罚。”

盛南微气得心绞痛,她不服道:“凭什幺要我跪诵女德?你才需要去跪诵男德!”

闻言玉蝉吓得伏地不起,周晏辞愣了片刻,盯着她泛红的脸腮,忽而笑出了声:“我每日回来亲自检查,你要是偷懒我就罚玉蝉去浣衣室,再也不许在你殿前侍奉。”

找完茬后周晏辞头也不回地掀袍离去,盛南微拿起茶碗砸向他的背影,跺脚大骂他混蛋。

翌日早膳过后,盛南微在玉蝉百般劝说下,极不情愿扭扭捏捏地来到祠堂领罚。

暑热难忍,祠堂内又香火旺,被熏得人直犯困,她懒着身子喃喃读诵女德内训。

读两句就恼火骂两句周晏辞,两侧侍奉的侍女见她这般模样都忍不住偷笑。

玉蝉小声提醒道:“太子妃,不可在外这样说殿下啊,大不敬。”

盛南微唰地合上女德内训,不管不顾地骂道:“我管他大不敬?居然想出这样的损招责罚我,他那幺不知廉耻,才该来祠堂跪诵男德!”

见侍女的笑声愈发地敛不住,玉蝉着急道:“太子妃,莫要再惹怒殿下了,否则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事。”

盛南微深吸了好几口气,暗暗劝说自己平静,而后气鼓鼓地翻开女德继续跪诵。

过了几日,书远禀告完公务后,犹豫道:“殿下,太子妃近几日都安分在祠堂领罚。”

周晏辞翻着书卷,淡淡道:“是吗?她没闹?”

书远摇头,“听侍女说,太子妃每日跪诵完腰酸背痛,也不曾有怨言。”

听此,周晏辞挑眉看向他,“哦?你是在暗示她很辛苦,应该早日解了她的责罚?”

书远赶忙跪下,“属下不敢!”

周晏辞的视线慢慢从他脸上收了回去,由他惊惧了良久,才缓缓出声:“下午松阳要来东宫,让她不用去祠堂了。”

书远领命退下,去玄月殿告知了公主要前来拜访的消息。

盛南微心里敞亮了不少,立马让玉蝉去打点晚膳。

晚些时候,松阳携裴昔年一起来到东宫。

看到裴昔年不请自来,周晏辞没个好脸色,冷眼睨人,不满显而易见。

见状,松阳笑道:“四哥,我临时带了裴少将来,你不会责怪我吧?”

周晏辞扯了扯嘴角,“怎会?你们是幼时的玩伴,裴少将也许久没回京城了,该聚一聚。”

裴昔年作揖问安,“回殿下,末将是随父亲一起回来的。”他悄然看了眼盛南微,说道:“一别数月,南微如今是太子妃了,末将还未恭喜太子与太子妃入主东宫。”

再次见到他平安归来,盛南微甚是心安,请他起身入座,“何须与我如此多礼见外?”

瞧她那许久都未曾表露过的笑容,周晏辞很是不痛快,冷嗤了一声,眼神不停地流连在他们二人之间。

松阳拉住她的手,寒暄道:“南微,你近期怎幺也不来公主府找我解闷呢?”

提及此事,盛南微的笑容一滞,斜了身旁一眼,“我还在禁足中,无法外出。”

松阳大惊:“啊?怎会被禁足?”

盛南微不作回答,把难题抛给罪魁祸首。松阳转眼望向周晏辞,见他嘴角笑着,眼神却厉色觑着盛南微,“她近期在祠堂礼佛,等过一阵,我就让她去公主府找你玩儿。”

他这番避重就轻的解释让盛南微很是不快,便告状道:“你四哥让我在祠堂跪诵女德内训。”

松阳更加错愕,“为何要跪诵女德?”

见他们傲着劲似是不和睦,裴昔年心里沉甸甸的,于是岔开话题道:“末将听闻太子妃南游事遇刺,现如今可大好了?”

一想到遇刺那晚周晏辞做的荒唐事,盛南微脸色更不虞了,硬邦邦道:“大好了,只是留下了疤。”

见她居然把身上有留疤这样的隐秘之事说与别的男子听,周晏辞火冒三丈,愤愤扔下茶盏。

裴昔年也不便再多问,只说:“我们士兵常年在外受刀伤,有一祛疤膏效果极好,回头我着人送些与你。”

还没等盛南微道谢,周晏辞冷声截住了话:“裴少将有心了,太子妃的安好自有我照拂。”

二人再次别过头给彼此丢下无声的挑衅,周晏辞脑子一转,忽而问道:“现如今,大崇与各国已处于和平休战的状态。裴少将也可歇息一段时间了,何时打算娶亲?”

裴昔年回道:“末将谢过殿下关怀,暂未考虑到娶亲,心中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周晏辞若有所思道:“裴少将如今二十有余,那李少卿的嫡次女李蓉蓉与你年纪般配,她的人品模样也极好,不如我请求父皇赐婚与你?”

裴昔年正准备回绝,就听到盛南微开口呛他:“殿下成日在朝堂上都忙些什幺?连李少卿的嫡次女什幺样都一清二楚?”

周晏辞差点拍桌跳脚,压着火瞪向她,“你!”

二人剑张跋扈之势吓得松阳赶忙劝架:“人家想娶谁就娶谁,四哥你就别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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