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天黑沉地越来越早。
才堪堪是傍晚时分，太阳却已无可奈何地垂落下去，风紧云厚，天空泛起灰色。
到处都是玻璃锃亮的办公大楼，灯光从一个个格口处逃逸而出，人们穿着各式各样的商务着装，或行色匆匆或悠闲惬意，穿行在深沉的建筑群里。
深灰色玻璃将一座双子式设计的办公楼紧紧包裹，以沉稳而坚定的姿态，矗立在商业区的最中央。
苍灰色的天幕被其割裂，从地面擡头仰望，只能看见被分割成一左一右的两半。
这栋双子楼是整个商业区核心最高的建筑，顶天立地，寸土寸金。
据说盖楼时地产商想盖到百层高，但那位从外地重金请来的大师讲究风水，为了吉利，只让建到八十八层就收手。
桥吉科技占据了这栋写字楼里最好的位置，此刻大会议室里灯光正亮，里面李继明正对着参会人员侃侃而谈。
会议接近尾声，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李继明摸出手机，来电显示写着“林总”，他面色古怪，目光朝远端看去又收回，犹豫几秒还是接通电话。
助理则自觉上前接替李继明的位置。
讲了几句，李继明放下电话。
没有选择当即打断助理，而是抱胸隐在阴影处，等她讲完，才上前重新回到视线中心。
“好了，大家下班好好休息。”
玻璃门被人从内推开，与会人员几秒钟后便全部有序撤出。
空荡会议厅里，灯仍然亮着，坐在最角落的林云深放下笔，颇为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你怎幺回事？”
李继明随手解开西装外套的一粒纽扣，疾步朝林云深走去，说话间胸膛起伏不定，显然对他有很大的不满意。
王助理还在收拾整理会议桌上遗留的资料，没来得及离开。
此刻听见公司两位负责人似乎即将爆发争执，而自己正处于战场边缘。
八卦好看，但要看自己有没有命听，还要看听完之后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王助理缩了缩脑袋，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收拾的动作又加快些许，恨不得立刻放下东西跑出去。
林云深随手合上笔记本，又将钢笔笔帽盖上，行云流水做完一套动作后，才慢悠悠擡眼，看着面前的李继明。
“什幺我怎幺回事？”林云深语气平静，将他问题复述一遍。
李继明听他这样一问，要不是余光还看见王助理在场，几乎要控制不住音量。
“你说呢，明明在场，项目也提前和你说定，”他克制着声音，几近咬牙切齿，“为什幺要突然打断我？”
原来，会上的电话是林总打来的。
王助理收拾好最后一叠纸，抱在怀里，头也不擡，推门走了。
“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给过钱，桥吉就该听你的。”李继明越说越气。
他生气比喝酒时还容易上脸，此刻脸已经通红。
偏生男人今天穿的衬衫雪白，纽扣扣至最顶一粒，红皮肤被束在白布料里，令人看着便担心。
林云深从前从自己父亲口中便听过李继明生气容易上头的传闻，但百闻不如一见。
他缓缓将视线停在男人快要炸开的领口，蛮认真地开口打断还在持续对自己输出的李继明。
“李继明。”
“干什幺？”李继明冷了声音，眯着眼低头看他，“还要继续耍威风，让我收声暂停，立刻散会？”
“扣子解开，”林云深隔空指了指他脖子，动作间腕表无意从袖口露出，他整整袖子，平静朝李继明解释，“我不想到时候要替你叫救护车，虽然我同样关切你的健康，但是——”
他话锋一转，“传出去会影响大众对公司的信心，你说呢。”
林云深面容极盛，冷厉和柔和颇为奇异地融进他的面容。
据传他的父亲祖上有些许外国血统，才让他有双琥珀色的眼睛。
此刻林云深在桌面撑着头，明明没什幺表情，琥珀色的双瞳放空，姿态松弛，却让人无端品读出一种意味深长的威严、凌厉，想要信服。
李继明一下子哽住了。
林云深把影响大众信心这样的大道理都摆上台面，他还能说些什幺。
男人解开扣子，似乎情绪也稳定了些许。
“林云深，我不能 ，不是，你是不是……”
“你可以想好再和我谈。”林云深开口打断了李继明。
林云深垂眸看了眼腕表，花月娇今天提前和自己发过消息，说今天能早点下班，这个点估计已经回到家里。
他连到家带花月娇去哪里吃饭都已经想好了，相关的菜单也都存进手机，可偏偏临近下班，李继明突然冒出来，说什幺要召开会议。
项目他们提前看过，大家也都同意，今天开会不过是为了推进细节。
在李继明离开着手吩咐下去之前，林云深特意让他在办公室留了一下。
“要开多久。”他问。
李继明挠挠脑袋回答说最多不过半个小时。
确实会议时间不多不少，恰好进行了三十分钟，但李继明没告诉他，这个会是在下班时间后开，算作加班。
加班暂且不提，李继明同样没告诉他，会追加对项目的投资，明明投资份额已经白纸黑字印在纸上。
合作合作，自然需要双方有合有利。
从来没有让他李继明合，自己便要闷声吃亏的道理。
“我先走了，”林云深起身，礼貌同李继明告别，“这些事明天再谈。”
“关于你私自决定增加拨款，以及……”林云深刻意顿了顿，待对上李继明有些慌乱的目光之后，才继续说道，“明天见，李总。”
林云深从会议室里出来，大楼已经空得差不多了，电梯从车库层直升。
轿厢只剩下林云深一个人，他倚着栏杆，俯瞰整座城市，楼房里的灯光同车灯一齐，如蛛网般将X市笼罩其中，动弹不得。
夜空堆积起厚重的雨云，干燥的风从道路尽头刮来，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前潮湿的气味。
发动汽车前，林云深用手机切进银行后台，除去留给花月娇不挪用的资产外，数字岌岌可危。
他没立刻驶出商区，而是在车里静静呆了一会儿。
在决定投身商场之前，林云深做过许多准备，林云深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他明白创业缺时间也缺钱。
于是他没有选择从零做起，而是暗地里通过关系网，找到了李继明，他们其实没什幺关系，只能算得上是父亲同门的学生的学生。
但他从云宏恺口中听过他点评李继明的设想。
——足够宏大，但也需要足够的资金。
只要李继明能做出成果，将带来划世纪的改变。
林云深没动用留给花月娇的东西，但把其他能挪动的资产都变现，王达连他们看了项目，也主动说要给林云深凑钱。
如果是几个月之前的他，面对李继明决定追加投资的决定只会觉得无奈，不就是钱吗，我给你就是。
可现在的他只能叫停李继明主导的会议。
愤怒吗……更多是不甘，惊觉自己的渺小，却来得太晚，在付出了太多代价之后。
王达连电话打来的时候，林云深恰好开到了小区门口，金属门杆已经升起，等待他进入。
“什幺事？”林云深随手按开免提。
王达连那边背景音很吵，大概又是和其他人去了什幺玩乐的地方。
他对着话筒先是嘿嘿笑了几声，才开口询问。
“我说林哥呀，你今年生日打算怎幺过啊？”
“小花——”
花月娇一打开门，就被林云深长臂一展揽进怀里。
他的怀抱先是沾染了深秋的冷，再慢慢侵染上一层熟悉的体温。
林云深把头埋进花月娇的脖颈边，不知在想些什幺，他轻轻啄了啄花月娇裸露在外的肌肤。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幺秘密？”察觉到林云深的不对劲，花月娇顾不上太多，只凭本能顺着他的后背安抚。
“我……”
“我要过生日了。”
一个冷甜的吻覆了上来，林云深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