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晶是临时改变主意的。
晚上十点刚过，离地铁停运还有将近一个小时。
作为组里最后一个走的人，她把电源关好，独自一人搭电梯离开了公司。
这个点赶地铁时间完全够用，所以徐晶原本打算坐地铁回家。
打破她计划的是公司楼前的停车空地那两道不寻常的身影。
徐晶眯着眼，因为已经提前摘掉隐形眼镜的缘故，只能模糊看清他们的外形轮廓——男的，其中一个甚至还是黄毛。
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偏那两个人仿佛心有灵犀般，同时朝徐晶这看，更像是印证了她心里的猜测。
为了避免二人起疑，徐晶连忙低下头装作毫不知情玩手机。内心实则已经慌张到指尖错乱，不知道该先打开电话本还是订车软件。
继洲作为经贸大都市，虽然治安无可挑剔。但深夜的冷风吹得使人格外的清醒。那些往日妈妈转给她的营销号文章她连看都不看，今时今日却不断在脑海里浮现，标题都类似于“警惕！最新人贩子骗局”、“被尾随怎幺办，一定不要忘了做好这四件事”。
如果不是其中一人略微惊讶的声音，在这空旷寂寥的深夜意外清晰地传进徐晶耳朵里。打破了她的想入非非。
“你在等……Francy？她竟然也没下班？”
Francy。徐晶在心里默默重复这个名字，如释重负。想必是她的某一位未曾谋面的同事。
等车来的间隙，她好奇地擡头望一眼公司大楼。
只有二十五层的灯还亮着。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一位叫Francy的同事。
如果有，那徐晶很同情她，一个能够坐在二十五层明显比她职级高的人下班却比她还晚。不过这幺冷的夜晚，仍有人坚持等她下班，倒是更令她羡慕。
被动地见证了一场浪漫虽然令她对爱情又重拾了三分信心。
但并不能让徐晶忽略现实。
她还是真心祈祷自己这位同事下次能够提前点下班。
毕竟她不想被强行秀恩爱，也不想再多花三十元钱打一辆本没有必要的车。
彼之蜜糖，汝之砒霜。
言喻又一言不发了，这幺多年每次他们一争吵她就摆出这副态度，避而不谈地冷战。
而张营从不介意在她面前先一步开口来打破僵局。
“我人事调动这件事你明明知道，难道你就不知道我今晚为什幺会等你到这幺久？言喻你是真的不清楚吗？今晚你就非得加班？”
他上来就一连三个问句仿佛要怼的她无地自容，言喻索性缄默。
给他舞台，任他尽情发挥。
可她的沉默无声才是压迫张营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升职了，”张营摊牌，“你既然知道了，哪怕为我笑一笑都做不到？”
言喻开口，“我要怎幺笑出来。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这个决策被裁员？”
张营对她的质问感到莫名其妙，“他们裁员跟你有什幺关系？跟我又有什幺关系？这个决策难道是我做的吗？！”
言喻说不过他，“我只是觉得没什幺可特地庆祝。如果不是你心急，本来可以不用非要以这样的方式。 ”
“什幺方式？在你看来，我升职就是用的卑鄙手段呗。”张营嗔笑，他不介意再教教她。
“裁员对个人对员工来说是会有一时的影响，但对公司来说这是经过董事会所有高层深思熟虑的决策，你可不可以不要滥用你的同情心，以专业的角度开看待问题。”
“我不专业？对，专业的人只会被裁员。赵杰琼那幺有能力的人，董事会的高层脑子全都被狗吃了。公司应该走的人大有人在，最后走的人却是她。”
言喻把对公司的牢骚痛快的全部发泄出来，张营也总算能够对症下药。
“我知道她是当年和你一批进来的，你们私下感情深厚，”
她打断他，“这根本不是感情的问题。张营，你也别用不专业的眼神去看待我。我只是就事论事。以赵杰琼的能力，为什幺一定要是她？你我心知肚明，不过是单纯有人看不惯赵杰琼，借此机会想把她踢出局！”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的能力既然远不止这些，也许走出去对她来说会是更好的选择？”
言喻这次没有争辩，对张营的看法不置可否。
她的无声让张营得寸进尺。
“言喻，你最大的问题就是看待事物的角度过于单一。赵杰琼被裁员你把它赖在我升职上。你认为我急于求成，利欲熏心。可我急于升职的目的很简单，我只是要给我自己加砝码，让摆在我们中间的天平可以向我倾斜多点，我希望你在事业上的压力少一点，轻松一点。”
言喻回味过来，感到不可思议。
“你是想让我做全职太太？张营，你应该最懂我，我想要追求的是什幺！我这幺努力为了什幺！难道我不想早点回家吗？我丈夫升职我不开心，全都是因为我鼠目寸光？我优柔寡断？张营，难道这幺多年，在你眼里我一直是一个没有能力只会感情用事的女人？”
言喻的话语充满了矛盾，如果这幺多年她在他眼里都是这样一个人，张营又是如何被吸引同她在一起这幺多年呢。
而就是因为太懂她，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将“劝言喻事业先放一放”这个话题一拖再拖。
可他的初衷很简单。
“言喻，只要你想，你可以随时让自己轻松下来。”
“我不想。”
张营看着同样直视他的言喻，像是对负隅顽抗的她一点惩罚，他道出致命一击：“你可以不想，但有些事情你再努力也没用。”
他想一语惊醒梦中人，可言喻不过是在装睡。
“用不着你提醒我。”她冷声道。
逞一时口舌之快的结果就是，落单的张营只能自己回家。
言喻回了她的独栋别墅，那是婚前她为自己购置的房产，钥匙只在她手里。
所以她并不会知道，当张营回到家打开客厅灯，入目的餐桌上摆着早已醒好的红酒以及两盘彻底凉透的牛排。
房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楼道的灯光透过黑暗的缝隙涌入进室内。
徐晶就着这点光亮摸索到墙上的开关，亮起的白炽灯照亮这间四十多平米的拥挤小居室。
徐晶把门带上反锁，脱鞋进了屋。地板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响。
换好史迪仔睡衣，她走近卫生间，开始卸妆。
徐晶日常工作妆涂的并不厚重，只追求在本身五六分颜值的基础上稍稍提提气色。所以浅浅打一层粉底，稍稍画个眉毛，再涂个口红，卸妆也不费事。
十分钟以后，洗漱完的徐晶已经准时躺到床上。
这是每天她最放松的时刻，偶尔她会因为贪婪这种幸福产生一种明天不想上班的颓废想法，这时候她就会刷朋友圈，通过那些别人晒出来的的精彩人生寻求刺激，以此来接受自己不得不认命打工的现实。
她点开微信，有两条未读的消息。
19：35，来自妈妈。
“下班了吗？”
“看见信息回我一下。”
11：27，也就是现在，徐晶回了一条。
“才看见。”
她不是没有更轻松点的活法。
回家那边托关系找一所中学当老师，这是大学还没毕业，家里就给她规划好的路线。为此还逼徐晶大三时考了个教师资格证。
如果当时她真的走了这条路，也许今天朋友圈里那些分享生活的人中也会有她一个。
也许她不用这幺晚下班却还要纠结是坐地铁还是打车。
也许此时此刻她已经因为妈妈不让玩手机太晚而早早入睡。
那样的人生足够安逸，却远远达不到徐晶对自己未来人生的预期。
妈妈没有回她，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了。
卧室不用的灯早就被她关掉，黑暗里手机屏的亮光打在徐晶脸上。她退出微信，点进购物软件，在手机屏幕上不停滑动，从那些五花八门的衣服展示图片里翻找一件最合适的，用在公司年会上穿。
如果不是今天下午在茶水间有同事提了一嘴，她差点把年会这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挑挑选选几件，选择困难症的徐晶最后终于敲定了一件嫩粉色法式拼接连衣裙。看了一眼价格后，又把它加入了购物车里。
这个月的工资交完水电费，再刨除餐饮费，所剩不多。她只能等发下个月工资。
所以花了一个多小时网购挑衣服的徐晶最终只买了一个多功能电锅。
以继洲的物价，她打算今后少点外卖，试着自己做点东西吃。
睡觉前，徐晶又最后点开日历算了下距离过年回家的日子。
快了。这个年很快就要到了。
“Loan找你了吗？你要跟她走吗？”
“为什幺不走！不走你以为公司就会留我们？”
“可是公司现在又没有明确消息……万一是她自己想走顺便挖走几个呢。”
“怎幺可能，你觉得Loan是那种人吗。我反正早就不想在奢适度干了，跟着Loan走挺好的。”
“唉，我都不知道该怎幺选了？我还没想好跳槽呢。”
“这有什幺可想的，总比被裁员强吧。”
“这次裁员也太突然了，而且凭什幺只裁我们组！Loan得罪人了？”
门口急促的脚步声让两人噤声。
徐晶走进茶水间，见有同组的同事在，粲然一笑打招呼，“Wendy，Kari，你们也在。”
“啊……喝杯咖啡提提神。”
徐晶随口一问，“你们聊什幺呢？”
“我们……说公司年会。”
“年会？什幺时候。”
“以往每年都是一月份，总之在节前。今年……今年不知道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