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邵武打小就有一个最崇拜之人,这人便是他爹。
听他娘说,他爹呀,是村里最厉害的猎户。
什幺狐狸,野猪,通通都逃不过他爹布的陷阱。
可惜他爹在他五岁时就没了,甚至蒋邵武已记不清他的长相很久了。
他只能在娘亲给自己和妹妹讲述的故事里,想象出一个高大威猛的男子,唱着山歌提溜着兔子野鸡从山上下来。
他会在村口的小北和石头骂自己是没爹的孩子时,冲出来,将那两个讨厌鬼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
蒋邵武其实是一个很软弱的小孩,要不然不会一直只会抱着有人来给他出头的想象,静静蜷着身体挨打。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可泥做的性子,也会有为了自己保护的东西强硬起来的那天。
至今为止,他还记得那只脏兮兮的小狗。
它是不知道从哪来的流浪狗,或许是因为被多次抛弃,警惕性很高。
蒋邵武每日都从自己也不多的饭中留下一口,喂它。
喂了一个多月,它才渐渐开始亲近他。
小狗也许知道自己的主人很穷,村里人也一样的穷,连人都不够吃,哪会有东西留给狗。
所以它每天都去城中觅食,填饱了肚子再回来。
直到那日,蒋邵武在村口等到太阳落山,也没见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这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
不常进城的蒋邵武走了几个时辰,才找到他的小狗。
他摸着小狗瑟缩的身子,狗背上的皮肉翻卷开,它在害怕,它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幺,也不知道为什幺自己又活下来了。
可蒋邵武知道。
他抱着自己的小狗走到一个人面前。那是他在场他唯一认识的人——小虎。
村里人都说他走了狗屎运,被选去贵人家当差,挣的银子够一家人使的。
“小虎哥。”他仰起头来问道,“你认得我吗?我是阿武啊。”
眼见救下小狗的那个女孩背影渐行渐远,逐渐消失。
那是他头一次那幺想抓住一样东西。
“你知道那个姑娘的名字吗?”稚嫩的童声胆怯地开口,他并不是那种大胆到能和陌生人交流的小孩。
可惜面前那个在村中威风八面,似乎无所不能的男人却露出一个拘谨的笑容。
“贵人的事哪是我们这种下人能打听的呀。就听管事的说,是从江陵来的。”
从此,江陵在蒋邵武的印象中不再是繁华而遥远的都城,而是一个为之奋斗努力的目标。
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回到达江陵。
在那之前,他来到了边城。
十五岁之后,蒋邵武第一崇拜之人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的名字叫谢知聿。
初见谢知聿时,他是被擡进军营中的。
这谢家的大少爷怎幺被打断了腿扔到前线来?大晚上通铺中还是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边城毗邻匈奴,不同于其他驻军之地,是真真正正会没命的地方。
要不是因为每年高上几银的奉禄,连他们这些家徒四壁之人,要不是无奈至极 也断然不会愿意来。
盖是因此,军中龙蛇混杂,甚至有几个地痞混子仗着体格大,总是欺负蒋邵武这种无依无靠,脑袋又愣的小子。
“估计是来镀镀金,回去好升官发财,这种世家子弟,还指望着他真的能上阵杀敌吗?”那群人的领头之人不屑道。
“就是,就是,一看他那体格,就知道是个花架子!”团体中其余人附和道。
谢知聿从第二日起,就证明了他的猜测完全是错的。
他不但立马着手于恢复,然后半月就开始下地骑马。
甚至上阵时,也是冲在最前方。
他是最勇猛无惧的战士!
蒋邵武也想像他那幺勇敢,可惜连欺负自己那恶霸们都不敢反抗。
直到叫谢知聿撞见,三两招打得几人鼻青脸肿,心服口服。
“你叫蒋邵武,是吧?”
少年只比他大上几岁,过于优异的长相并未因肤色的改变而逊色半分,反倒更添几分坚毅。
出乎意料的喜悦突兀地袭来,蒋邵武没想到谢知聿这般的天之骄子,居然能记住自己这个小兵。
“回大人,是的!”
“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吧。”
少年轻轻裹起拳上沾染上血迹的绷带,轻柔的语调却含着掷地有声的分量。
从那天起,蒋邵武从一个什幺都不如的小兵,一举变成了最有前途的谢校尉亲兵。
饱含希冀应下的那瞬间,蒋邵武还不知他们此后会共同经历如此之多。
念兵书,练体魄,他抓紧所有机会想要报答给予自己一切的谢知聿。
匈奴与元朝积怨已久,朝中圣上年岁已大,储君未定,各路王侯子弟暗藏硝烟。
对于出征匈奴,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邵武,我真的没有时间了。”
面对他的劝告,谢知聿比往常更沉默,沉吟道。
冷如霜雪的侧脸上少有的显出几分人气——对,就是人气。
蒋邵武也不知如何确切地表达出心中的感受。
他只是觉得,谢知聿此刻一定想到了一个他很挂念的人。
当他想到这个人时,如冰雪塑做的冰像才有一丝人们所说的人气。
蒋邵武见了那模样,才相信他也和普通人一般,会痛苦,会脆弱,会有——希望。
这幺一想,谢知聿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变得有些柔软起来。
谢知聿是天生的将材!
老将军经常这般夸奖他,他也确实是。
数十年未曾在匈奴手中占到过便宜的元兵,在谢知聿挑梁做帅一年光景后,取得了第一次较大的成果——收复齐岭关。
江陵的封赏如滔滔江水般送至边城,甚至,竟还颁下指谕,开恩典让驻守边城的将领们可以回家探亲。
为此,军中众人还布了场庆功宴。
能回老家见母亲和妹子,蒋邵武自然开心,可鲜少的,那夜,将军也同他们一起喝酒吃肉。
篝火照入了谢知聿的眼底,那里映着的月色熠熠生辉,幸福而绚烂。
边城的月不同诗句中总代表凄楚的意象。
这里地广人稀,因得月色也带上几分荒凉苍劲,别有一种豪情壮志。
杯光影中满是少年勃发的意气,与得偿所愿的欣喜。
那时,蒋邵武未曾想过回到军营的会是那样一个谢知聿。
孤傲得恍如塞上的孤狼,这是回到边塞蒋邵武见到谢知聿的第一个想法。
而战场上谢知聿的表现,更是证明了蒋邵武的想法。他根本就是钢过易折的刀锋,每一击都拼尽全力。
这并不是勇敢的表现,再勇敢的人,也会存着生的渴望。
可他,却仿佛根本没有求生的意志。
他的每一次攻击,似乎都是在渴望永久的死去。
没有人会不畏惧这样的敌人,包括一向以凶悍着称的匈奴。边塞居然迎来了不短的太平日子。
可将军的奇怪之处并没有消失。
他从前那幺盼望的每月家书,也不再关心,甚至从送信之人那堪堪接过,就会撕掉。
“他心上人另嫁了。”在他问起异样之时,江景跃神神秘秘地在蒋邵武耳边说道,“所以才这幺抑郁寡欢的。”
蒋邵武懵懂地点头。
我没有时间了。
莫名的,他想起了从谢知聿嘴里曾吐出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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