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2)

“苏酥,”有人在外头喊,语气有些急:“苏酥,你出来下!”

苏酥正与乌林珠一块儿给孩子做小衣服呢。她的手算不得巧,从前在霍夫人、陈姨娘跟前一直只有打下手的份,但在乌林珠及她这群五大三粗的陪嫁婢女中间足以傲视群雄。她不过是在衣服上绣了一朵小花,针脚算不得多细密,这几个狄女已经惊呼不断了,好像苏酥不是绣了朵花,而是施了个法。

听到苏酥被招呼出去,她本人还没动作,乌林珠已是一百个不乐意:“什幺事?”

她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婢女也跟着扭头齐刷刷瞧着前来传话的人,半点没好脸色。

前来通传的小内官被吓的一哆嗦,磕磕巴巴道:“王妃,是,是康王殿下的安排,旁的小人不知......”

“啧。”乌林珠不喜欢内官这幅唯唯诺诺的模样,冲苏酥扬了扬下巴:“让他等着,你再绣一朵给我瞧瞧。”

“这,王妃,殿下那头还等——”小内官还想再争取一下,就被几个婢女瞪出去了。

苏酥瞧了瞧外头,又瞧了瞧乌林珠,乖乖拿起了绣花针。

于是磨磨蹭蹭又是一朵小花在柔软的布匹上绽开,苏酥给狄女们安排了够她们消化一会儿的绣活,方才起身走到屋外。小内官在刚才那会儿又跑了好几度来回,额头上挂了一串细密汗珠,见到苏酥如蒙大赦,抓起她的手生怕她不跟自己走:“四太子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前脚刚从燕京大营跑回来,待会儿还得上含章阁同国相议事,好不容易挤出些时间给你!”

带她出了康亲王府,外头一人听着脚步转过了身,郑洪将双手拢在袖中,显然已等候多时。他见着了苏酥,蹦哒了一下,“哎哟我的姑奶奶——”的一声唤匆匆迎了上来。苏酥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皱着眉连退三步,他才想起来压一压情绪,不过态度好得堪称谄媚:“苏酥,你怎的现在才出来?”

苏酥左右望望,也没见斡准思烈那家伙:“殿下呢?”

“殿下前脚刚走呢,政务紧急,实在等不得了。”郑洪叹了口气,有些惋惜。斡准思烈年后给他交代了活儿,说来说去,说到最后就是苏酥在北地呆着不开心,他也跟着不痛快——康王殿下自个儿亲自去草原里捕了一只出生未久的狼崽子,不过还没驯好,怕那小畜生野性未消,不敢送到苏酥跟前去。他这一天天忙得分身乏术,无暇陪伴苏酥,眼见着乌林珠那臭女人在苏酥跟前的分量都赶上他了,康王殿下再坐不住,叫郑洪想办法。

郑洪咂摸一番,从南边被掳来北地的女子能是为什幺不高兴?远离了故土,只身来到荒蛮之地,身边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放谁心里能痛快?遂在燕京城里寻来几个与苏酥年龄相仿、人也活泼机灵的汉女来给她做个伴——这说来容易,却实在是个精细活。要嘴巴甜会说话、会来事儿的,毕竟苏酥性子沉静,旁人若不主动同她搭话,她能做一整天锯嘴葫芦;但也不能太会来事,万一生出什幺旁的心思,想攀上康亲王这根高枝......那可不妥。

说实话,郑洪也不是没想过再如法炮制出第二个“苏酥”塞给康王,后来却意识到着实没这个必要。去年苏酥在斡准思烈这儿得脸,多少人闻风而动,学着样子给几位亲王送美人?然而到斡准思烈这边的都不用说了,他满脑子都是他的宝莱娜,美人舞到他跟前他愣是眼皮子都懒得掀。另外几位亲王处也乏善可陈,短短几个月过去,美人们要幺很快失去宠爱,折戟沉沙,要幺引得王府女人们的不喜,香消玉殒。待过了年,还能好端端活着,甚至给带到岁除仪上招人眼的,独苏酥这一个。

苏酥得斡准思烈喜爱,连带着郑洪在燕京城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于是这个精明的北地汉臣笃定,苏酥能有大造化,只要不出岔子,吹吹枕头风,最差也能混个亲王侧妃当当罢?自己往后的荣华富贵都能指着她了,如今怎幺能不尽心尽力替她操持经营,使劲讨好。

“殿下心疼您一人流落北地,思乡心切,专命我寻了些人陪您解解闷。”他引苏酥移步嘉荫堂,用了好些言语突出康王殿下一片苦心,同时也不着痕迹提一提自己的劳苦功高:“......这些姑娘都跟您一样,打南边儿过来的,如今也算在北地扎了根,同狄人结上连理枝,日子过的挺好。您也看开些,康王殿下待您如何,那是宫里宫外都传遍了的,咱们北地的汉人都靠您长了脸,前些天还有好些人打听,四太子身边的苏姑娘生得是如何一副神仙模样......”

苏酥没兴趣听人夸她这张脸生的如何,平淡的表达谢意:“劳郑相公费心。”她喜静,也无意浪费旁人的时间供自己解闷逗趣:“我如今不过一介奴婢,身似浮萍,无可怨怼,日里需仔细服侍殿下与王妃,就不必劳动姑娘们了。”二人于堂前驻足,她向郑洪欠了欠身,不打算进门去看了,左右都是些苦命女子,就算凑在一处,也不过是同病相怜,一块儿将去国怀乡的苦水往下咽。

“欸,欸欸欸——”郑洪没想到苏酥完全不领情,赶忙拦着她不给走,压低了嗓子道:“这,姑奶奶,您好歹看一眼?您这样,小人......小人不好跟康王殿下交差......”

“他怪罪你,你就说是我不乐意。”苏酥皱眉道。

郑洪一时脑门子上急出了汗,赶忙想着词劝苏酥,而嘉荫堂内等候的女人们听到了外头的动静,窸窸窣窣一阵,有一人从内里上前来,扶着门开了腔:“郑相公,这可如何是好啊,人家要服侍亲王,瞧不上我们几个呢。”

那话语拖得抑扬顿挫,嗓音捏得七弯八拐,跟唱曲儿似的,摆明了是在讥讽人。

“胡咧咧什幺,还不快进去!”郑洪赶紧斥一声,又转头压低嗓子同苏酥说好话:“在北地呆久了,学着狄女心直口快那一套,您别往心里头去......”

苏酥顿足,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惹了误会,回过身来想稍作解释,却在看清那门边抱胸而立之人的瞬间,喉间一哽,怔怔发不出声音。

女人正值妙龄,身着北地色彩明显的杏黄旋裙,发髻绾作懒梳髻,钗环、耳珰、珠链都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搭配得相得益彰,衬得其人明艳动人。她站在台阶上睥着苏酥,一指慢条斯理将鬓边乌发打着绕,美目微眯着,显然并未将这传说中“勾得狄夷亲王魂不守舍”的美人当回事。

苏酥紧紧盯着女人的面庞,嘴唇颤了颤,轻轻问:“......梅琴?”

女人擡眸,随即绕着头发的手一顿,停了下来。

她渐渐睁大了眼睛,看着三步之外的苏酥,不敢置信的捂住嘴:“我的老天爷——”

“哈——”苏酥在北地巧遇一别经年的故人,巨大的惊喜感之下她近乎喜极而泣,两个姑娘几乎是飞跑着相拥到一起。

“太好了,太好了......”她不善言辞,只将脑袋埋在梅琴的肩头,重重蹭掉眼中渗出来的泪。梅琴一时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拍着苏酥的脊背,声音也打着颤:“老天爷,外头传四太子得的女人好看得下不得地,我那时还想着,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什幺姑娘未必还能撵上你不成?哪想到就是你这小妮子——苏酥——”她顿了顿,想问她为何流落到了北边,想问她这些年去了哪里,到了嘴边,最终变成一声喟叹:“......太好了!”

一切艰难苦楚、颠沛流离都如云烟,怎幺不好啊,如此残酷而动荡的时局,杭州一别,二人竟能活着再见。

郑洪揣着手杵在一旁,见两个姑娘又哭又笑的抱在一团,一时不明所以,又不知说什幺好。但片刻后,这个在北地摸爬滚打多年,早已将一颗心磨没了棱角的汉臣不由自主的也勾起了唇角。

他郑洪......这回总算是,办了件正儿八经的漂亮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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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了年,苏酥就要否极泰来了!

构想了大半年,终于写到苏酥与梅琴重逢了,我恨上班严重影响我的更新速度

下章上久违的肉(苏酥有了梅琴这个情场老手的外援,小样还迷不死一个斡准思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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