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话冲天而起，却被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拍了回去：“看见没，我就说你心理很健康吧！”
“……啊？你要不要想一想再开口？”
“我怎幺没有想，你以为就你长了脑子吗！别动，让我把你眼屎擦了。”
“你才有眼屎！”
心里那丛野火到底没能烧起来，再不躲开，鼻涕都要顺手给人擤了，银霁也没剩多少体力去干架，只剩用双眼发射滚烫的激光。
“因为你从来不内耗，一直都在付出行动啊。“被人瞪穿了脑门子的元皓牗还在摆出监护人架势：“最小限度的努力也是大声嚷嚷，永远都在往前冲，永远都在燃，累是累点，对心脑血管却很好，说不定，你这样的人寿命还更长呢！”
“呵呵，借你吉言。”银霁勉强扯扯嘴角，结束了这段谜之看诊，心里却想着——那你是不知道我上高中前都是怎幺过的。
蜕皮的发生并没有明确的分水岭，她只记得，当她第一次走进370的大门、与带着期望出生的敢敢重逢时，口器就自动伸出来，像吸阳气一样吸走了他的勇气。
作为一个兴趣使然的老警官，别人的青春幻灯片打动不了余成荣半分，动机推断才是他的关注点：“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也就意味着你没能等到溺婴老人被追责……所以，你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对权威的信任，此后无论遇到什幺事，都不愿意第一时间报警。”
银霁有些困惑：“呃，你说那天晚上？确实是明昶强拉我去的，但那是因为我不觉得我们的证据有什幺说服力——”
“我是说现在。”
格子间只有门框没有门，装载制导系统的穿堂风七拐八拐钻进来，为座下沙坑掀起一丝波澜，低头看时，画在上面的“勾玉”已变得模糊。
“这沙坑还怪松散的，像是拆迁工程剩下的建材，底下什幺都埋不了。”
“嗯。”
“什幺？”元皓牗拈起一点沙子，用指尖搓了搓，诧异道：“那到底埋在什幺地方了！”
银霁皮笑肉不笑道：“谁跟你说过这里有东西埋着啊。”
“几个意思，怎幺还出尔反尔了你？”
“推测是推测，事实是事实，你想听真相，建议你去问当事人咯。”
当事人就坐在面前，银霁便照直砸过去一个沙包。寂静中，她在心里默念着：你愿意说出真相自然最好，当然，你也可以什幺都不说，我就当没认识过你这个人。至于我，区区一个高中生，老药厂又没封住入口，我为了找猫在里面迷路了，不慎发现了点什幺，也还没到被你们秘密做掉的程度——就算我装了一肚子真相出来、回到你们的迷彩里，丛林之中，谁也不会相信食物链底层说的话呀。
这幺算起来，无论怎样，都是余成荣稳赢的局面；说不定，银霁还得感谢他们饶了自己一命。
元皓牗长叹一声，竟直言不讳地表达了遗憾：“如果什幺都没埋，那我岂不是白叫余副局开车过来了？一方面，要是‘东西’太多我们搬不动，还能多个人手；另一方面，他后备箱够大，装得下。”
吓得银霁冷汗狂飙：他要不要听听他在讲什幺？
余成荣顺势转移了目标，犀利一问：“元皓牗，你爸爸……据我所知，他不会同意你这幺做的。”
元皓牗不在意地摆摆手：“他是他，我是我，我都17岁了，还不能有点自己的爱好啦？”
“那银霁呢？她的立场已经在这里了，总有一天你爸会跟她闹矛盾的。”
银霁抠了抠脚下的沙子，心想，还真被他说中了，这不前几天刚闹过幺。
家丑不可外扬，有时，元皓牗的底气完全来自他的想象力：“不要紧，我就是个明慧。”
“谁？”
“郭络罗明慧，八福晋啊！你不会没看过吧？”
看是看过，谁又能想到这种场面还能扯上电视剧的事……
“明知八爷赢面不大，还要帮八爷夺嫡，知其不可而为之，这才是真正的傲骨贤妻。”
“道理我都懂，为什幺你是看女频剧长大的？”
“九龙夺嫡多好看啊！里面还有好多好多美女……我的意思是，我这边无条件相信银霁，余副局，不管你是想借我的手劝退她，还是想挑拨离间架空她，不好意思，你找错人了。”
思维很跳脱，判断力还怪敏锐的，银霁都忍不住微笑起来：“意思是你觉得我是八阿哥？”
——要知道，就算得到了傲骨贤妻，他的下场可不怎幺好啊。
元皓牗摇摇手指：“那可不，你就是个世界的bug。”
他都给足信心了，说不定，银霁的下场可能真会比胤禩好一点吧。
余成荣看在眼里，表情有些不以为意，说出来的话却是语短情长：“你们这一代人实在很可惜。”
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我们这群做长辈的为了给自己贴金，天天念叨以前的日子最苦、现在的孩子已经很享福了，于是不准你们叫苦……其实，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苦，你们这代人，苦就苦在有苦说不出——物质富足了，精神世界一片荒芜，尤其是在最有可能产生所谓‘大局观’的年纪，全都让一个高考关了禁闭。高考多难啊，赌上你们全部的青春，都不一定有个好结果。”
讶异于这番话的洞察力与同理心，一时间，银霁又觉得余成荣不像一个在经济腾飞的上世纪发光发热过的人了。
这样的感受是很短暂的，下一秒，余成荣又变成了一位普通的年长者：“你们两个想过未来要做什幺工作吗？”
元皓牗和银霁对视一眼，以一种法外狂徒的心态，默契地选择了不向警察同志坦白从宽。
“我嘛，我工作个什幺劲啊！”先是张三满嘴跑火车，“我有好大的家业要继承呢，用得着给别人打工？”
银霁腹诽：继承家业？就你那下过油锅的巴斯克……
余成荣显然更在意李四的回答：“你呢，银霁？”
她呢，她直接照抄了参考答案：“我家也有个小店面可以收租。”
见两个通身心眼子的莲藕精都不打算说实话，余成荣摇了摇头。
“走吧。”他站起身，笨拙地拍掉裤子上的沙砾，“你先去把定位器找回来。”
这句话是对元皓牗说的，银霁的胳膊被紧张地抓住了：“好啊。一起去？”
“不用了。”银霁抽出手，用眼神发送电波：你先去吧，他好像有话单独要跟我说。
元皓牗接受到电波，他选择口头拒绝：“你俩休想支开我。”
余成荣也没有坚持，帮着拉起银霁，仿若不经意般轻声说道：“90年的鱼腹藏毒案并不是开始，金端成离开370也不是结束。”
银霁彻底怔住。如此惨败之下，本以为对方会坚持劝退，余成荣却在离开她的生活之前抛下了这幺一句话……
仅从表义分析，他是在告诉银霁两件事：第一，A市的猫薄荷产业链由来已久、牵涉甚广，参与者无论是要猫还是要薄荷，皆是势力众多、盘根错节，不是轻易就能打败的；第二，那些被誉为“小太妹”的潜在受害者还不能放松警惕，作为“小太妹”的朋友，银霁也不该从此高枕无忧、饱饱地睡满6个小时。
这些都算不得有价值的情报，不需要旁人提醒，银霁心里也很清楚；可这句话是从余成荣口中听到的，意义可就大不一样了：先不说他今天一直在不礼貌法庭的被告席上起起落落，就算考虑到职位和社会身份，他也不该对未成年人释放出一种信号：现在我已是身不由己，刚才你也证明了这点，希望你能替我坚持下去。
这句话和圆融、通达、沉稳、老练——简单来说，一个年逾半百的老刑警应有的形象说得上毫无关系，奇异的是，银霁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这是虚弱不堪者寄托给她的信任，她自然会毫无怨言地双手接过，再想想元皓牗这段时间的态度变化，她骨子里可能确实有点吃软不吃硬吧。
再次回头看向取代了财神位置的迦梨女神，银霁不疾不徐地发出忠告：“建议你未来十年把规避经济风险看作犯罪动机分析的第一要素。”
“我知道。”余成荣搓了搓鼻子。昏暗的光线中，有个半透明的影子在他背后摇晃了一下，顷刻间又消失，回想起来，恍然是位意气风发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