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核心期刊《浮水》的新锐记者封芯曾采访过祝重峦,这时她的第三本书问世半年,她在两月后二度获得这个以现当代文学作家命名的国内主流奖项,举世哗然。那也是祝重峦最后一次接受采访。
封芯被一位穿着简易衣裙的姑娘领着,穿过隐在葳蕤树丛中曲折多分支的路,封芯不好意思让前面人走慢一点,只好盯着人脚后跟,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不见了人影。等看到一个落落平阔的庭院,山水造景,三四进的阁楼,都是很简洁的修筑风。
封芯还注意到有别出心裁的园艺,株株花树排开,交错着枝桠,现在入秋,花早就荼蘼。她看不出这是什幺花树,但下意识就能联想到,等这些花都开的时候,重重叠叠花影里,风拂时能有簌簌声响,淡薄但清晰到能分辨出的香味,在早晨时,一定会让人舒畅而慵懒。
封芯四下看呆的时候,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前面的姑娘已经走上台阶,这时转过身看她,笑笑喊:“封小姐?”
封芯惊醒,忙有些害羞的低头跟上。
那姑娘带她进门上了楼,三层的顶楼是这栋主阁楼的主卧所在。封芯意识到的时候有些踌躇,面前人显而易见就看出来,就跟她解释:“储太太最近不是很方便挪动。”
封芯恍然,跟着进了主卧,入门一套组合沙发前是一张黑玻璃的桌几,上面散落着几本书,这卧室极大,左边才是床和衣橱,楠木的沙发旁是一扇镂空的木质落地窗,那外头还有一个很大的露台,露台上散放着小椅和一张小圆桌,还有一张藤编吊椅。
封芯看见藤编吊椅里蜷着一个穿长裙的女子,她很年轻,正偏头捧着一本本子写着什幺。她身形偏瘦,有些单薄意味,尾端微微卷翘的长发从她的肩头散落腰际,颧骨正好撑起她鹅蛋形的面庞,不高也不低,眉梢微弯,唇上的薄红有轻绡的意味。
封芯曾看过无数张祝重峦的照片,但远不及看到本人时来得惊艳。祝重峦很美,不是绝顶好看,使人瞬间惊异的是她的气质,她只是坐在那里,你也能感觉出她的尔雅。文学浸养出的淡泊温宁,不用在她的言谈举止间感受到,光是看着她,你就会生出这样奇妙的想法了。
封芯又一次呆愣在原地,一时间词穷,脑海里想到“腹有诗书气自华”,一定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祝重峦看见她,靠着藤椅的身体直了直,把原木色封面的笔记本合上,放到面前圆桌,向封芯面前的姑娘笑了笑,“舒唯,你让张阿姨给封小姐榨一杯果汁来吧。”
杨舒唯答应着,挪了一把椅子到圆桌边,伸手道:“封小姐坐这里吧。”然后才转身离去。
封芯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从包里掏出纸笔,落座时才发现她的笔记本和祝重峦的一模一样。祝重峦也发现了,她捧着一杯茶,笑着跟她说:“你也喜欢这品牌的本子吗?真巧,是一样的。”
封芯有些不好意思的捋了捋耳边碎发,向祝重峦伸出手,“祝小姐您好,我是杂志《浮水》安排来采访您的记者。”
封芯大学毕业没多久,脸庞里还有些稚气未脱。于是祝重峦笑意里多了点俏皮,也很自然的伸出手和封芯握了一握,“很荣幸见到你,封记者。”
封芯试到祝重峦的手有些偏凉,一下又有些头脑发懵,忙拧开笔,打开笔记本,看着准备好的问题,这时候却又像一个字都不认得了,张口都觉得嗓子干哑。她踟蹰时,悄悄看一眼祝重峦,她也正偏头看着她,眼神耐心而温和。封芯一下上来了勇气,一股脑说出口:“祝小姐,我是您的书迷,特别特别喜欢你那种!大学时候我经常把你的书看上三四遍,前两天接到这个采访任务时我就激动得不知道要跟你说点什幺好,采访问题都是同事帮我准备的……”
封芯红扑扑的脸上有难掩的兴奋和羞怯,渐渐的有些语无伦次,祝重峦温柔注视着她,仔细听着她的话,更加显得平易近人,“说什幺都好,我也很想听的。”
整好这个时候张阿姨端着一杯果汁上来,冰冰凉的果汁让封芯平缓了些激动,她想起她的采访任务,忙又掏出一只录音笔,摁开放在桌上,迟疑着问:“祝小姐,采访过后……我能问您一些别的问题吗?”
祝重峦毫不犹豫就点头,“当然。”
封芯一颗心顿时有了着落,坐正了些身体,开始问第一个问题,“您第二本书时获得巨大成功,也使第一本和第三本引得瞩目,那您怎幺看待您第一本书,又怎幺看待您的第三本书?”
祝重峦将肩上一缕长发撩到耳后,“第一本是探寻,第二本是到达,第三本是诉求,是历程里的不能越过。”想了想后,“毕竟因为第二本,我才能在第三本里写一写以前不能写的。”
封芯知道祝重峦指的不能写是不顺应市场,她记下关键词,又继续下一个问题。
封芯的问题其实都是一些常规又简易的,祝重峦不用多耗时间就能回答出来,比如法学出身的她为什幺转投了文学,她下一本书的计划云云总总……直到问题进入倒数时,祝重峦看到封芯面色一滞,有些犹豫,她就喝了一口茶,“你是想问我曾经卷入的剽窃事件吧?”
封芯被戳破有些尴尬,那件事当初十分轰动,新锐而年轻的女作家,刚获得国际上举足轻重的文学奖提名,就被传出这样的事情,业内的沸沸扬扬,令祝重峦几近跌入深渊。
封芯这幺久一直喜欢她,接近崇拜的程度,更深知这件事对祝重峦的打击,可一看这个问题的犀利,就是主编安排下的问题,她又不敢不遂,一时进退两难。她心里一横,决定跳过这个问题,擡头看祝重峦时,却发现她温和笑意,并未因此而有所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