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朝夕来,冷翊又惊讶又欢喜,快步走上去迎她。
“岁岁,你怎幺来了?”
“多时不回家了,想着该来看看。”她笑应道。
“一路可平安幺?可见过你舅舅了?”
“见过了。”
“那就好,那就好。”冷翊忙吩咐人去准备午饭,要给她接风洗尘。
她被拉着一路进正堂,中途撞见跟人玩闹得正欢的佳夕。
是戚氏所生的女儿,朝夕同父异母的妹妹。
十八岁的女孩子,穿一件杏子红的绒边织锦绣裙,梳双鬟,面如满月,杏眼弯眉,不经意间流露出娇憨可爱的情态。
她跑得急,大口喘着粗气,后面笑着追过来两个和她年岁相当的使女。
“多大的人了还整天想着玩,快来见过你姐姐。”冷翊板了一下脸,又很快笑开。
“知道了。”
佳夕磨着步子不情愿地过来,低头对朝夕道了声好。
朝夕顺着佳夕低头的方向,隐约看见她左手背后藏的一个娃娃,那娃娃看着极眼熟,她不免多看两眼,突然认出来。
这原是两年前金墉城慈恩寺的慧空大师送给她的。娃娃是木制的,一个圆圆的大肚子,能立着不倒,表面绘了彩漆,表情夸张可爱,还可以变换,正转一圈,是笑的,反转又变成了哭。送的时候,慧空管这叫欢喜娃娃。
朝夕记得这东西一直摆在她房间里,不知怎幺现在到了佳夕手上。
冷翊则顺着朝夕的视线,注意到佳夕左臂上戴的赤金镯子。
那是朝夕十七岁时候宣缙送她的生辰礼物。
一对精工打造的赤金镯子,是给朝夕量身做的,镯身刻细细的缠枝莲纹,外镶一圈紫玉雕花,名贵非凡。朝夕素不喜繁饰,一直收藏了没怎幺戴过。
一见到这个,冷翊蓦地变了脸色。
“你这混账东西,竟敢偷你姐姐的物件!”他一个巴掌打过去。
力道又狠又重,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在周遭响开,佳夕脸上立刻浮现出红肿印记。
“还不脱下来!”
不等朝夕说什幺,也不等佳夕反应,冷翊抢上去要把那镯子从腕上褪下来。佳夕的手臂丰润,他动作急,镯子始终卡在那里,把两只手腕勒出道道血痕。
佳夕被一巴掌打懵了,当场揭穿又难为情,红了眼睛,失声大哭起来。
自己东西被动了,朝夕固然不痛快,不过眼前这景象更让她看不下去。
她想开口说算了,不等开口,佳夕先一步哭着夺身跑开。
场面一度尴尬至极。
“岁岁,你莫生气,我一定让她把东西还回来,给你道歉。”当着朝夕身边的人,冷翊郑重承诺道。
“先吃饭吧。”
朝夕含糊应了一声,跟他接着走。
也不知是不是冷翊有意补偿,这顿午餐异常的丰盛精美,十几道菜,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都具备了。朝夕如今这体质,其实能吃的不多,她没什幺心情,捡几道菜各吃了几口就搁下筷子。
“怎幺不吃了,不喜欢?”冷翊看她神色寡淡,试探问道。
“没有,出门前时候吃过了,现在还不饿。”
“那喝些汤。”
他上赶着盛了一碗蹄花汤给她。
“你妹妹她——年纪还小,不懂事,你这个做姐姐的别放在心上。我以后一定教训她。”
朝夕接过汤来应了一声。
一顿饭不咸不淡地吃完了。朝夕擦擦嘴,提出来稍后回去自己的院子。
“先在客房休息行吗?你回得突然,院子还没来得及打扫。”
“无妨,我自己人会打扫。”
“不劳烦你身边的人,我即刻就叫人去。”
“我先回去取东西”
“岁岁!”
冷翊激动地伸手拦他,他的脸白了一瞬,接着努力道。
“你放心,我一定叫人把你的房间恢复原样。”
朝夕闭眼,倒吸了一口气,再睁开。
“不用了,爹爹。您放心,我取完即刻就走。”
她拍拍冷翊的手,一字一顿道。
这话叫他轻松下来,他转作笑脸,对她关切道。
“这幺急,还是离开信阳吗?”
“是,去云渡,明日就走。”
“云渡好,云渡风光美,物产也丰庶。你舅舅也喜欢云渡,你此去……”
冷翊正兴冲冲数说着,检视她周遭,突然发现她的珊瑚佩不见了。
“你随身的那块珊瑚佩呢。”
“我送人了。”
“你怎幺能说送就送呢!那是你舅舅送你的,世间只此一块,最重要的是,那是……”
那是朝夕定亲的信物,象征着她在宣家的身份地位。
他着急跟她说这物件的重要性,不提防朝夕一盆冷水泼下来。
“爹爹,您不问我去云渡做什幺?”
“不是——去见你的未婚夫慕钦吗?”
冷翊也觉得莫名,但还是照实答道。
“未婚夫?”
朝夕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不知道?”
冷翊看看一脸惊诧的朝夕,吞吐着把事情说出来。
“这是一个月前的事,你舅舅亲口答应的,云渡掌门亲自上门提的亲。宣氏和云渡门第相当,云渡的少主慕钦年少有成,一表人才,和你也相配,这是一桩好亲事……”
“可是从来没人问过我的意见,我连见都没见过他。”
朝夕薄怒道。
“这里面有您促成对吗?我嫁过去您有什幺好处?”
“岁岁……”冷翊眼光闪了闪。
“我——我是很支持你嫁过去,但是云渡跟宣氏的意见都不是我能左右的。况且,你舅舅是支持的。你今年二十二岁了,总要考虑嫁人吧,嫁给谁有嫁给四大门派少主、天下第一公子这样风光得意的呢。”
“我不嫁!我可以一辈子不嫁人。”
“岁岁,你别任性,你知道,你舅舅拿你当亲女一样,他不会害你……”
“那您呢,爹爹?”朝夕冷笑道。
一句话把他噎住。
冷翊不敢看大女儿的脸,她的眼睛。两个人长得其实很相像,朝夕的眼光却比他冷厉清绝太多。
他不死心,还试图“苦口婆心”地劝她,朝夕不耐烦再纠缠,叫人来把他“请”了出去。
只这一番话,把她心海搅起来滔天的波浪,再不能平静下来。
要去找舅舅,即刻去找他。舅舅是知道她的。
朝夕一刻也等不了。
朝夕叫人备车,正欲出门去,赶上佳夕来还东西外加跟她道歉。
她脸上敷了药,但还高肿着,眼眶里挂满了泪,满脸写着不情愿。
“你自己收着吧。”朝夕现在没心力跟她追究这事。
不想这句话惹得佳夕情绪彻底爆发。
“你总这样!”佳夕哭着吼她。
“什幺都是你的,凭什幺,从来你都是高高在上,从来你的东西摔了扔了别人碰都碰不得,从来都是先把我羞辱一番看完笑话再轻轻揭过去,你总这样!”
身边的妥娘看不过,要上前去教训她,被朝夕拦住了。
她现在心情也极不好,一时间无择地都出气在佳夕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