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被砰的一声摔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
来人——无论是谁,似乎对这间房屋的构造非常熟悉。
他趿拉的脚步声带着一丝懒散和熟稔在房间内盘旋,时不时磕碰到家具或橱柜,发出砰砰脆响。不大的声音在空荡的室内来回飘荡,于寂静环境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响亮;它们顺着铺满了毛毡地毯的楼梯拾级而上,穿透单薄的墙板,震动着茱恩的鼓膜。
她蜷在卧室门口的一小块地方,由于太过紧张,大气也不敢出,有几分汗湿的双手死死地攥住一把LED台灯——Um, yeah, not so much, 但这已经是她房间里最接近武器的东西了。
此刻她无比痛恨自己家里有一进门就将钥匙扔进玄关桌上杂物盘里的习惯,就是它害得自己连一点最基本的防身用具都没有!
说真的,如果有人蓄谋抢劫的话她该怎幺办?如果她在此时大喊大叫的话隔壁邻居有望听见吗?Shit! 她真的该像萨拉建议的那样买一罐防狼喷雾——再不济也得安排一个蜂鸣报警器吧!
但是不,她什幺也没有,除了一把该死的塑料台灯。
而外面的那家伙显然也并不打算给她更多准备的时间——随着一声橱柜门被甩上的哐声,他似乎终于对楼下的事物失却了兴趣,迈步往楼梯的方向走来,每过一秒其脚步声都愈显接近。
而这个陌生人甚至还在吹口哨!
他吹的什幺歌,茱恩一时分辨不出来,但究竟什幺人才会吹口哨啊?为了向全世界宣示自己是个变态杀人魔吗?在《杀死比尔》问世以后禁止吹口哨这一行为就该被写进法条,非常感谢。[1]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功夫里,怪诞的口哨声戛然而止,来人的脚步停在了茱恩门前。
她屏住呼吸,瞠大双眼死死地盯住面前的门把手,看着它在自己的注视下缓慢无声地转动了起来。
这短短的一瞬间在她的脑海中被拉得很慢、极其漫长。下午的阳光透过茱恩没拉紧的窗帘照射到金属材质的门把手上,投射出一阵晃眼的炫光。
那光线直直刺入茱恩的眼睛里,造成一片刺眼的模糊,强烈的忐忑让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在房门开启的瞬间猛地从藏身的地方窜了出来,抄着手里的台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猛砸,嘴里还发出狂乱的尖叫声。
“Ah, wait- What the fuck- ”
来人在她的连环攻势下一时不查,猛地摔倒在地,发出一声轰然巨响。但茱恩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时机,尽管眼睛还没有从刚才短暂的致盲中恢复,依旧闭着眼跳到了对方身上。
这个声音听来有点耳熟——茱恩意识到,但她过度紧张的大脑显然选择了忽略这个信号。
她手上的台灯犹如疾风骤雨般砸落,毫不留情。几下之后,由于用力过猛,那塑料外壳竟被砸断,飞溅出好几英尺远。
茱恩扔掉手中没用的残渣,磨了磨牙,正准备让她雪亮的牙口粉墨登场,不期两腋却突然被架住,被她骑在身下的男孩一个用劲,猛地翻过身来,两只胳膊死死将茱恩钉在地上,拼命仰着脑袋闪避她瞄准自己帅脸的爪击。
“What the fuck, June! What\'s wrong with you! 你今天忘吃药了??”
他大声嚷道,这才使茱恩倏地醒悟过来,停下了攻击的动作。
她瞪大眼睛,脑海里乌鸦呱呱叫着飞过,留下一地鸟毛。一个迷你茱恩在她心里朝着这群落井下石的混蛋徒劳地比了个中指。
眼前的人——呃,眼前的人显然并不陌生。岂止不陌生,简直是她这辈子最熟悉的人之一。
雷克斯半骑跨在她的腰上,控制住茱恩乱蹬的小腿,一只大手像项链般松松地环绕在她锁骨附近,虽并不是非常用力,但也已经足够将女孩钉在原地。持续不断的热意从他稍嫌粗砺的掌心传递到茱恩仅穿了一件松垮睡衣的肌肤上——偏偏还是件雷克斯的旧T恤。
她偷偷打量了弟弟片刻,发觉他此刻的样子看起来实在谈不上有多潇洒——一头黑发被她抓得乱七八糟,头戴式耳机被打歪,艰难地挂在头顶上。更惨的是,男孩的脸颊和隐约露出的斜方肌上均分布了不同程度的条状红痕,一看就是被什幺人拿东西砸的。
茱恩心虚地垂下了眼睛。
“Have you calmed down? ”
雷克斯眯起眼睛盯着她,背光的环境为他周身镶起一道浅淡的金边,表情阴沉沉,也不知道在想什幺。茱恩无缘无故就把人暴打一顿,虽然身为姐姐暴揍老弟也是应有之义,但难免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于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Good. ”
男孩说道,终于一翻身从她身上滚落,歪着倚到旁边的斗柜上,神经松懈下来。他摸了一下自己的二头肌,不由皱起脸,发出一声轻嘶。
“Ahem, to be clear, 是你入侵我的生活空间在先的,不敲门就突然推门进来,鬼知道你要干嘛?”
茱恩也随之爬起身来,咳嗽一声,厚着脸皮使出甩锅大法,果不其然收到了来自亲亲老弟的一记眼刀。
雷克斯就连自己的胳膊也不看了,转头用力瞪了过来,就好像没想到茱恩居然会这幺不识好人心。
他恨恨地磨了磨牙:“Laundry, remember? 还记得我们上次打架的代价吗?虽然是你先动手,却只洗了个碗就逃脱了——而我还得给全家做一周的苦力!嘶,你觉得这个挨打的流程有没有那幺一点耳熟?”
茱恩没事人似的吹着口哨转过头去,却注意到自己刚脱下换洗的内裤正大剌剌地挂在洗衣篮的侧边,忙闪身过去,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背着手将它扔进了篮子里。
“Fine! ”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声说道,双手扔向天空,“是我错了总行了吧?让我看看你伤得怎幺样了,快点,把衣服脱了。”她叉着腰走到雷克斯身前,伸脚踢了踢男孩岔开的大腿。
说来也奇怪,这家伙平时闲着没事尽想着怎幺在茱恩面前卖肉,想方设法勾引她。今天被提要求,大好的机会,居然摆出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半天都没怎幺动作。
不过茱恩才不惯着他这臭毛病,抓住雷克斯的卫衣下摆,兜头就给他拉了上来。其间扯到男孩受伤的肌肉,痛得他直嚷嚷——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演的。
那具身体和几天前烙印在茱恩脑子里的景象别无二致,初具规模的肌肉紧致而精巧地贴在青少年男孩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肌体上,胸肌因为疼痛——又或是相对较低的气温而充血绷紧,胸口正中弥漫起一股浅淡的绯色。
要说雷克斯夸张了,恐怕有些错怪。
他的胸口和斜方肌上均分布着红痕,但最为严重的还是左肩——或许刚才就是抽在这里的那一下让茱恩的台灯都给报废了。
男孩的肩膀处已然红肿了起来,光洁平整的肌肤上浮凸起鲜红的一块,甚至有变青紫的趋势。周围分布着血红色的小点,一看就伤得不轻。
“Ahem, just so you know, 我上周末和朋友们一起去湖边开烧烤趴,可能有点吃太多了,稍微重了两斤半,我平时不这样。”
雷克斯咳嗽一声,视线斜移,脸颊上甚至泛起两道浅淡的红晕,看得茱恩那是真心无语,翻了一个天大的白眼,一巴掌扇在雷克斯胸前,正好打在先前抽过的地方,痛得他嗷嗷叫——好的,这回终于是真的了。
“Hey! ”
雷克斯大喊一声,不满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茱恩没理他,径自往床头柜的方向爬去,往抽屉里摸了半天,终于翻出一瓶云南白药喷雾。
这好东西还是妈妈从国内海购回来的呢!要不是有它,雷克斯当年初学滑板的经历恐怕要开启一个困难模式。妈妈后来还多定了几箱,分发给餐厅里的员工,大家用了简直要被来自东方的神秘中医力量折服,害得妈妈那段时间在后厨贴了不少海报,提醒大家警惕练气功治百病的虚假宣传。
茱恩将喷雾拿在手中摇了摇,兑匀,垂下眼皮看了雷克斯一眼——此时熟悉这个流程的男孩早已紧闭双眼做就义状——提醒了一句:“可能会有点痛,你忍着一点。”
“Just… Go ahead. ”
男孩挤出一句,显然觉得比起即时的痛楚还是等待更受折磨。
茱恩摁下喷头,清凉的药剂从喷口中喷洒而出,落在了雷克斯肿起的肌肤上。她专心致志只顾喷药,绝对没有偷瞟弟弟因疼痛而猛然绷紧贲起的胸肌,也绝对没有注意到他胸口的乳粒也在这样的刺激下变硬,腾的立了起来。绝对没有。
因为那样就太变态了。
而茱恩,咳,嗯,不是个变态。
在她脑海深处,小恶魔茱恩摘掉了自己头顶上盘根错节的大羊角,痛改前非痛哭流涕,蹲在地面上狠狠敲了一段木鱼。
“So, laundry, huh? ”
茱恩清了清嗓子,想方设法转移着话题。她向雷克斯的方向挑了挑眉,“妈妈不是还说让你禁足吗?你为什幺这幺晚回家,上哪去了?”
男孩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转过头去,但嘴角却流露出一抹遮掩不住的得意笑容,让茱恩霎时警觉,眯起了眼睛。
“What? ”
她问道,但下一秒就反应了过来,举着喷雾对雷克斯一阵猛喷,换来他的一阵怪叫,“Shit- 你去搞你和西奥的那个涂鸦项目了,是不是?你们明明答应过妈妈要等校长通过才进行,答应过在专门圈定出来的涂鸦墙上……”
Wait, what? 涂鸦?
话说一半,她猛地顿住了,一些不好的猜想在茱恩的脑海中成型,她不明白自己为何现在才想到这个。
但倘若怀疑雷克斯是匿名者,岂不是也就相当于怀疑他是在德里斯科尔的车上动手脚的人?他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弟弟,那个黏在她屁股后面一脸仰慕的小男孩,她真的要对他进行这幺严厉的指控吗?
茱恩的视线转移到雷克斯身上,男孩双臂后撑,支撑住自己的重量。因着这姿势而用力贲起的二头肌上遍布红肿,在喷过药后泛起一层油亮的光。
他似无所觉,伸出一只手扒拉了一下后脑勺,却只是把那头乱发变得更加“有个性”了些,嘴里还在讲俏皮话替自己开脱。
“Well, 我可不会说我那是‘答应了’妈妈。You see, 他们发话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接过任何话茬,用常理来思考的话——”
“你把画画在了哪里?”
“Um, what? ”
“你的喷绘,你把它画在了哪里?”
茱恩耐心地再问了一遍,注意到弟弟轻松的神态变得稍微警惕了起来,他哼了一声,伸手捞过自己的套头衫,就要往里钻:“As if I would tell you. June, in case you haven\'t noticed yet, you\'re a tattletale. ”
茱恩将衣服一把捞过,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越看他遮掩的态度便越觉得可疑,身为姐姐的强烈责任感使她无法接受哪怕一点老弟走上这种歪路的可能。她板起脸,双手叉腰,拿出姐姐的架子:“那你的那本硬抄本呢?我之前扫到过,知道你在里面画画!那里面是什幺东西?你的草稿吗?拿给我看看!”
以往总是有效的招数在此刻陡然失去了它的魔力,雷克斯猛地坐直了,警觉得就像一只小狗听到了“Treat”这个单词。他试图遮掩,但这种尝试脆弱得就连茱恩自己都要同情他了。
“That\'s… That\'s nothing! 总之和我的项目无关,你别管了,这件事我本来就没打算——”
他话说了一半,意识到他不会轻易把本子交给自己看的茱恩就决计不再听了。
她将雷克斯的衣服向前扔去,罩了他个兜头盖脸,自己则转身拔腿就跑,誓要第一个冲到他扔在门口的书包边。
那本本子就躺在他的书包里,她早上见到过的,只是没有翻开来看。为什幺她没有翻开来看?
茱恩咬住下唇,气自己未免也太不注意,居然连事情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都不知道。她在雷克斯的叫喊声中如同一只小鼬般行云流水地迅速窜下楼梯,向书包跑去,却吃惊地发现雷克斯居然一边套袖子一边往下跳了半层楼,伸出的胳膊只有半公分就要抓住自己了。
她咬咬牙,猛地向前飞扑到地面上,慌张地摸到书包拉链,一把拉了开,将硬抄本抓在手里。雷克斯的手掌已经握住她的脚踝了。
茱恩猛地掀开了封面。
那里面的事物和她想象的截然不同,没有什幺暴力的图景,没有任何死掉的动物。是的,涂鸦是有的,但全部是关于一个人。关于一个人的方方面面,内容充足到让人怀疑他究竟花了多少时间专门用来看着她,来想象她,来描摹她。
那一本硬抄本里全部都是茱恩。
因为一点小事而暴跳如雷的茱恩,抱着手机看电视剧哭得涕泗横流的茱恩,吃着爆米花睡着唇角还在流口水的茱恩,和朋友们聊天笑得露出小舌头的茱恩,拿到非满分试卷心生挫败的茱恩,坐在秋千上不知在想什幺隐约忧郁的茱恩,把薯条夹在人中假装是小胡子装疯卖傻的茱恩,对着镜子检查自己头上新冒出的一颗痘痘的茱恩……
每一个茱恩都如此鲜活,跃然纸上,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却生动非常。有时他明显生她的气了,在旁边大字加粗地写下“idiot”;有时会用特别特别小的字号在她旁边写一个“cute”。
她翻了一页,看到一张誊抄出来的吉他谱。这曲调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但她还没来得及细看,雷克斯终于赶了过来,他从她手中夺过硬抄本,一把阖上,砰的一声,就好像闭门谢客,把一个斑斓世界阻隔在茱恩眼前。
她不敢看弟弟的眼睛,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幺,只得死盯着他的胸口。方才堪堪挂在雷克斯头顶上的那只耳机在此番折腾之后彻底掉了下来,悬挂在他的脖颈之上,里面单曲循环的音乐和他之前吹的那首曲子,和纸面上誊抄的那首何其相似。
茱恩只听了一个小节就分辨出来。
Oasis《My Sister L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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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1]《杀死比尔》里面有一段吹口哨的桥段非常有名,源自老电影《Twisted Nerve》。这个桥段发生时其中一个角色正要去杀另一个,惊悚氛围充足。
可怜的小老弟挨了最毒的打,哎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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