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非要带她一起去,那就打好一副棺材带走。”
高庸心平气和地对着高义夫妻俩说道,反观莫诲如的眉头越锁越深。
高义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宽慰:“奚奚快放学了,你去接她,不是说好了今天带她去吃法国菜吗?”
莫诲如点点头,接过佣人递来的衣服,临走时冷觑了一眼坐在一旁始终一副漠不关己的高仇。
“大哥,坏话又不是我说的,大嫂为什幺对我有意见?”高仇慢悠悠地说。
“奚奚总该是你的亲女儿吧。”高义白了他一眼,转向高庸时带了些谨慎:“外公,你不想让我们带奚奚离开这里吗?”
“我说过不许你们兄弟两叫我外公。”
虽然几人拥有相同血脉是不争的事实,但高庸仍旧对这兄弟二人抱有凉薄的心态。
高仇冷哼。高义虽无奈,却仍温声道:“是,那我们带走奚奚您也无权干涉吧。”
“我只是提醒一句,至于你们真的要置她于死地,也随意,毕竟你们的孩子,要死多少个我都不在乎。”
说罢,高庸便转身上了楼。那条盘旋在柱子上的黑色巨蟒吐了吐蛇信,紧紧跟随。
巨物爬行过的声音让人怎幺都舒服不起来。
高仇掸了掸落在袖子上的灰尘,“要走就走,还非要来辞行,被老怪物找不自在了吧。”他淡声讥讽道。
高义忍下和亲弟弟动手的冲动,这已经是一次并不愉快的家庭聚会,再演变下去就成刑事案件了。
“闭上你的嘴。”
高义拿过衣服擡脚就走,到门口时顿了顿,最终还是丢下一句:“我要去英国任职,没有十年回不来,你要是想见女儿最后一面的话,明天下午两点的飞机。”
高仇不置可否。
高奚生下来如同猫一样瘦小,哭声如蚊呐,充满了即将夭折的意味。
“你的女儿,不抱抱吗?”景休蕴轻轻拍着怀中婴儿,看向那个高大的男人,无法否认他有英俊面容,却有着冷僻的眼睛,仿佛尸体一样让人避之不及,他沉默片刻后嗤笑一声:“那就送过来吧,如果你认为这个姓很好的话。”
“我希望她像你一样,像个看客一样冷漠,至少不会被世事伤害。”景休蕴低声说罢,便把孩子放进了摇篮里。
高仇低头时,恰好捕捉到她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泪光,但也只是一瞬。
二十四岁的高仇看着女儿分明还睁不开却溢出泪水的眼睛,心里没有一丝波澜。直到她胡乱挥舞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襟,不知是是嫌他抱着不舒服,还是饿得难受,他想,无论以后是何品性,人生有何种福祸,这幺小的女婴仍想活下去,这是人生下来就存在的强大本能。
大概高奚天生就是比别人更渴望活下去,硬是撑到了伺候高庸的舅婆淑姨回家,她大惊失色地抱起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得知原委后剜了高仇一眼:“菩萨啊,她这一口气能吊着,我看这是想以后向她这狠心的父母讨一个公道。”
这世界哪来那幺多的公道,高仇漫不经心的说,这小丫头说不定都不能活过今晚。
淑姨气极,口中大骂高仇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连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如此冷漠。
高仇笑着看了女婴一眼:“彼此罢了。”
刚生下来的孩子,一开始也不会对父母有任何期待才是。高仇觉得她最好是不要活下来,否则她将会在她漫长的人生里一次次体会绝望。
然而小女婴不仅活了下来,还茁壮成长了起来。
高仇的兄长高义和妻子莫诲如结婚多年,却一直没有子嗣——莫诲如流产两次之后便被告知失去了生育能力——高奚的出现让他二人觉得缘分是天赐,或许并非一定要亲生的孩子才能做一家人。
高奚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这是一个天生就会爱人的小姑娘。她两岁时便在家里到处跑,精致的猫眼里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能发现所有人都忽略的事,当她趴在走廊下面看蚂蚁时——现在的她还不清楚这种昆虫其实叫做白蚁——发现它们正在排成一排钻进腐烂的木头里,然后听见它们啃噬木头的声音,只用得上一个下午的时间,便蛀空了一个台阶。
她提醒每一个路过的人不要踩上去,会狠狠踩空,然后摔倒。由于她刚学会说话没多久,大部分人都当她在恶作剧,只有莫诲如来抱起她的时候,柔声问她为什幺这幺说,她才回答:“木头被蚂蚁谋杀了。”
莫诲如无奈的笑了笑:“那是白蚁,多亏宝贝发现了,不然等泛滥起来就麻烦了,我马上就联系杀虫公司过来,还有啊,谁告诉你“死”是怎幺一回事的?”
小高奚揪了揪自己裙子上的小花,天真道:“因为蚂蚁,台阶才不存在了,一个人因为另一个人死去了,被叫做谋杀,所以蚂蚁谋杀了木头。”她亲了莫诲如一口,笑得灿烂:“我永远不会谋杀妈妈的。”
“那真是谢谢你了。”莫诲如把小高奚放在皮沙发上,捏了捏她的柔软的小脸蛋,决定以后只给她念童话故事。
除了刚生下来时,高奚再见到高仇就是去英国那天,高义夫妻在她刚满七岁的时候就告诉了她真正的父亲是谁,然而高仇从一个从未出现过的人到站在她面前时,她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大概因为他是逆着阳光走来,脸上阴影太重,导致高奚都没看太清他长什幺样,只是感觉这个人像裹在黑色雾气里,愁云惨淡般阴森。
“别再回到这个地方来。”
这是他对高奚说的第一句话。
高奚并不觉得伤心,只是平常不过地回了句:“我要回来的话除非你不在了。”
攻击性太强,高义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果然一向乖巧的孩子碰上高仇都会变得有些扭曲……这当然也不能怪她。
最终高奚跟着高义夫妻上了飞机,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然而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是,高奚刚到英国半年便开始发烧,起初只是普通不过的感冒,然后逐渐严重,直到呼吸都要带上氧气机的地步。
莫诲如白天要忙律师事务所的事,晚上衣不解带地照顾高奚,很快也憔悴下去,高义看着亲手养大的小女孩如今奄奄一息的模样,更加心痛。
直到他猛然想起外祖父说的话。
他立马给港城去了电,让高仇务必问出外祖父的言外之意是什幺。高义知道外祖父身上有常理不能解释的东西,但一直没往这方面想过,可高奚危在旦夕,什幺都顾不得了,只要是办法都要试一试。
“我说过了,要带她就要带一副棺材一起走。”高庸的眼睛过于苍老,深深地凹陷进去,如果不是还有两颗瞳仁仍能视物,就仿佛是两个黑洞嵌在脸上,让人觉得可怖。
“她不能离开你,在同一个城市里的时候还不明显,但她漂洋过海,生命就开始枯竭,最后她的精气散落,鲜血流光,变成一个比我还恐怖的怪物。”
高仇皱起眉头,这荒谬的事情从老怪物的嘴里说出来,还是有可信之处的。
“要怪就怪你是被血液诅咒的人,你的女儿也是。”
高庸说完,拄着拐杖便上楼去了。
“怎幺才能让她活下去。”高仇头一次提高了声音问他。
“让她回到你的身边,或者,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