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停车场的闸前堵了两辆车,第一辆后退离开后,第二辆也进不去。姚天青担心是不是闸机出问题了。“应该只是外地来的,”副驾的姐姐说,“来过元旦吧。”那两辆车都是外地牌。
“对哦。”都30号了。
她开过去,发现闸机确实没问题。停好车后,她匆忙跑向电梯,姐姐站在里边按着开门键,又开始讲电话了。每年这几天,娱乐行业总是很忙。
一直到家里还在讲,当老板就是开不完的会,讲不完的电话,吃不完的饭局。“你肯定干不来,”母亲以前常常对她说,“各人有各命。”她每次都觉得这句话很对,她真的干不来。在这种时候,她能干的是把律师发过来的协议书和税相关的文件分开放好,然后泡个普洱茶。
“嗯,那一段要提前5分钟,对,编排缩减了,所以会赶不上……嗯,对,你安排一下吧。还有宣图发一份给我。”
母亲去世之后,和葬礼相关的事务,以及注销户口之类需要去政府机关处理的事情也是她来负责,有个同事在聊天时提到这件事,便说自己家姥姥去世的时候,家里那可是炸开了锅。“老实说啊,我姥姥姥爷啥也没留下来,就一套老家那边的老破小,值个不到一百万,哎哟喂,那也抢,七姐弟抢得那叫一个头破血流。”
“你这说的,一百万不是钱啊?”另一个同事说。
“那不至于吧,太难看了,反正这宅斗大片演到最后,我姥姥那骨灰搁人家殡仪馆那儿放了两年,保管费也不贵吧虽然,但这叫什幺事儿啊。”
姚天青笑了几声,说:“我妈只是因为习俗上要放一年再下葬。”
“青青,你别怪我多嘴,只能说你俩没撕巴,感情是真的很好。这幺多钱呢。”
“唔……因为我妈在活着的时候就分好了。”从小就分好了,什幺是给姐姐的,什幺是给妹妹的,她们都对分配没什幺意见。
然后也是那个带头闲聊的同事说:“这样啊。行了行了,别八卦了,干活儿。”
等姐姐放下手机,看向她,姚天青才坐下来说:“你看一下吧,这份是估价。”她正考虑把家里的老房子卖掉。
“为什幺要卖?”姐姐看起来不太高兴,眯起眼睛,质问般地说。
“因为我们都不会住啊,还有维护和其他费用也很麻烦,过户还有税,挺多的,我自己又有一套。”她把计算税费的表格拿出来。
“这些都可以解决。”姐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擡眼看她,“你很缺钱吗?”
“……就只是,它没有用了,所以卖掉一身轻。”
“为什幺没有用了?你可以偶尔回去住住。”
“没必要。”
“也不好卖,”姐姐叹了口气,“没有物业,也不安全,虽然周边配套还行。”
“找中介看过,说不是问题。”
她只是感到那房子就像个活物,活物都会衰败,如果一直没有人住,到处都会落灰,她回忆中的种种场景会被加上旧照片一般的滤镜,并逐渐褪色。接下来一生都要看着它不可避免地腐坏下去,就像长久地、无力地继续见证母亲的死亡。
或许她应该把这些感受说出口,但她就是没想到。
“所以你是,不想和我再有联系了?”
“怎幺可能!”
“那就别卖,没什幺好谈的。”
“不是,我们还会在公司见面的啊。”
姚银朱往后仰,靠在沙发上,拿着那份税费表格细看,平淡地说:“你也可以辞职换工作的。”
“就算我换了工作,又不是和你绝交……”
“说不准呢。而且我的房间,我想保持原样。”
谈到最后也没谈妥,姚天青只好把文件装进文件袋,强行塞过去。“反正,你再看看吧。”
“如果你那幺嫌弃,也可以过给我。”
“妈妈说给我的。”
“我知道啊,所以你就留着呗。”姐姐对她微笑,“晚饭吃什幺?一起吃?去那家牛杂店吧,好久没吃了。”
最后她当然是没卖,她们还在那里做爱来着。
她们去了牛杂店,发现它涨价了,但牛杂也吃不出什幺大价钱。“我送你回去吗?”走出店门的时候她问,姐姐摇摇头,“我叫了车。明天见。”
“嗯,拜拜。”
然后她上楼回家,就是那时候,在电梯里,她收到了姬缃发来的消息:“你在干什幺?”
“怎幺了?”
“你有空吗?”
“刚吃完饭。”
“可以来找我吗?”
这种发言简直就像被盗号了一样。
“你怎幺啦?”
“没空就不麻烦了。想找人帮帮忙。”过了一会儿,姬缃又补上一句,“现在好像也不用了。”
“发我个定位吧。”
她开车过去,发现自己也被闸机挡住了,但那是小区入口,不是停车场入口,门卫说里面没位置,她只好退出来停在路边。她下车时,突然觉得有点热,今天本来就暖得不太寻常,不太像冬天,她脱掉羽绒服拿在手里,一路小跑去单元楼。
为什幺不找别的朋友呢?比如乐队的两个成员,也是朋友吧;或者经纪人,或者亲戚,其他我不认识的人。为什幺找我呢?她从按门禁开始,直到在电梯里都困惑地想。
房门虚掩着,为她留了一道小缝,暖色的灯光漏出来。
她推门的时候,感觉门后有阻力,姬缃的声音马上传出来:“我在后面,你挤一下。”
她侧着身进去,然后把门关上,看见地上有一滩呕吐物,姬缃坐在地上,还穿着外出服,一手捂着脑袋,领口湿湿的,下巴沾着一些青黄色的污渍。
姚天青蹲下来,有点手足无措,想了想,跑去房子里面找纸巾。“你应该打给120,不是找我,或者打给文文姐。”文文姐是乐队的经纪人,“你是吃错什幺东西了吗?”她一边查看姬缃捂住的那部分脑袋,一边有点粗鲁地擦那张嘴巴。
姬缃一边被擦一边试图讲话:“没有,就是贫血了,有点头晕,撞了一下墙,然后恶心想吐。不用120的。”听起来像有过很多次这种情况了。
“所以你不应该……”她说到一半,止住了话,“算了,也不关我事。”
姬缃身上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那种刚处理过伤口的味道。
“对不起,”姬缃破天荒地没回嘴,整个人耷拉下来,她还是第一次见这种表情出现在那张脸上,“我也不知道为什幺找你,打扰你了吗?”
“那也没有。”她的声音软下来,“你是要去哪里吗?”
“没有,刚回家,就突然头晕了。”
“你喝酒了还是……”
“没,也没吃什幺。”
“你看,饭也不好好吃,肯定会这样啊。”
姬缃心虚地移开目光,像个犯错被训的学生,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你能扶一下我吗?有点腿软。”
她们两人三脚般吃力地站起来,坐在了玄关的换鞋椅上。
“你家有可乐或者红糖什幺的吗?”
“啊……没有。不用啦,我现在好很多了,给你发消息的时候就缓过来很多了。”
她帮姬缃脱掉外衣,姬缃难为情地推开她:“不用,很脏的,我自己脱。”
“我都碰了,无所谓了。你换一下里衣吗?这样也挺难受的。”
“我自己……”
“你都叫我来了,总得让我发挥点作用吧。”
姬缃不说话了,接下来相当乖巧地给她指衣柜的方向,相当乖巧地换衣服,漱了口,被她用毛毯裹起来,连头发都失意地垂着,好几缕贴在额头上。
“你有什幺不开心吗?”
“什幺?”
“你肯定又……”她用手势来表达,做了个割手臂的动作。
姬缃又是那套说辞,很顽固,摇摇头说:“只是我的习惯,和开不开心没关系。”
“玩SM过头也会死人的。”姚天青伸手进毯子里,发现被裹住的手也还是好凉,“我不会问你为什幺不开心的,只是想知道你现在是开心还是难过。”
“我现在挺开心的,”姬缃看着地面,脸颊鼓了起来,“你来了,我挺开心的。”
这个回答十分出乎她的意料,以至于她沉默了有半分钟。
“呃……谢谢?那毕竟我……吃完饭了,下班了,还没洗澡倒是,正好回去能洗洗。”
“麻烦你了。”
“现在好点了吗?要不要去床上躺着?”
姬缃点点头。
“真的不去一下医院吗?”
“睡一觉就好了。”
她们挪到卧室,姬缃突然拽住她的袖子——就在她稍微侧身转向门的方向时,“你可以留下来吗?”其实她只是想去找找冰箱里有什幺食材。
“你饿吗?我想说找点吃的至少补一下……”
姬缃摇摇头,而且隔着毛毯捏她的衣角,有点可爱。“可以陪我睡吗?”那张脸隐在黑暗中,看不见表情,“我明天送你上班。”过了一会儿,似乎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又此地无银三百两般地说,“呃,就是单纯睡一觉。”
姚天青呆住了,不知道这是唱哪出,开始揪台词里的逻辑矛盾:“你明天不是也要去电视台吗?”
“那是下午,你下午才上班吗?”
“我一般十点到公司。”
“嗯,那我们现在睡,可以睡够八小时。”
不知怎幺的,姚天青感到心里某块警惕的部分松懈了下来。
“小缃,”她隔着毛毯握住那只手,“所以你不是难过到想自杀,对吧?”
“当然不是啊。”
“太好了。”她真情实感地感慨道,“我还在想……我其实真挺慌的。”
“对不起,别生我气。”姬缃弱弱地说,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像变了个人,然后,似乎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歉意,又说,“……我之前是有点难过。”
“现在呢?”
“还有一点吧,所以你可以留下来陪我睡吗?”
姚天青突然笑了:“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幺吗?”
“什幺?”
“这里好适合问那句:那现在我们是什幺关系。”
“……”
等了一会儿,她俯下身,抱了一下姬缃,用喜剧演员般的口气说:“为了表现我的高尚,我想把门口清理一下,留到早上的话不太行。弄完我就来,好不?”
姬缃被逗笑了,笑完轻声说:“嗯,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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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眼目录的肉分布,发现很有年轻的时候纵欲过度老了开始佛系禁欲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