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是下雪了吗?
让娜迷蒙地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有雪花从高空飘下。
她意识沉沦,好半天才再一次睁开眼,她不感觉冷。寒风吹起一片雪花,落在她睫毛上。
她习惯性想把胸前的十字架握入手中。
摸不到十字架,她低头看。落入眼中的,是身上厚重斗篷。通体黑色的斗篷,看不出用什幺毛制作的,暖和得不得了。
她一眼就知道是阿斯蒙德的斗篷。
“阿斯蒙德……”少女轻声呢喃,试图寻找她唯一的支点。
但四周只有飘落的雪花,以及无尽的沉默。
迷茫中,回忆涌入她的心头。渐渐地,她记起了发生的所有事。
我……不是死了吗?
让娜擡起沉重的身躯,周围的世界是一望无尽的白,少女努力聚焦双眸,试图看清一切。
她费力起身,艰难地迈出一步,她披散的长发扬起,呼出的气息凝结成雾。
这才发现利维公爵,他的四肢撕裂,一道高高的长刺将他贯穿。
扎在利维公爵腿上的是阿斯蒙德的匕首,她认得。上面华丽地镶嵌深红色的宝石,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刺眼光芒。
让娜走过去,凑近看那些黑暗的尖刺,好奇地把手指贴近。很奇怪,明明看上去那样锋利,却没有划破她的手指。
少女跪在利维公爵面前,将匕首拔出。
利维公爵的血已经凝固,没有血液冒出,但匕首上也沾了不少干涸血迹。
让娜紧紧握住刀柄,一股无法言喻的冲动涌上心头。
少女举起匕首,用尽全力扎入利维公爵的胸膛。
一部分新鲜血液喷涌而出,鲜红的弧线将她侧脸直到囚服都染出血迹。
她反反复复地不断扎刺,匕首刺入血肉的深度仿佛也扎入她自己的心脏。
若是旁人来看,会被这一幕吓得东逃西窜。
一切都是因为他,要不是他哥哥也不会去世……
少女手臂不停颤抖,她的眼泪与血混在一起,滴落在利维公爵的尸体上。
让娜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嚎哭,近乎尖叫地、痛痛快快地哭。
没有人会看见她不守礼的模样,她也不必再伪装。
“阿斯蒙德……”
她哭自己,哭哥哥,哭哈珀院长,哭到最后……也恍惚意识到是阿斯蒙德为她做了这一切。
哭得昏天黑地,后颈和脑袋一块儿疼,吸入鼻腔的空气仿佛会将她也冻上。
终于收住眼泪,少女起身,剧烈的头晕使她站不稳,差点摔跤。这也使得她更清晰地看到城市全貌。
在覆灭的雪花之下,整座城市寂静得犹如废墟。
不属于人间的黑刺将人们贯穿,目之所及的一切荒凉得可怕。
太过血腥,她不敢细看。
少女披上斗篷,沉默地离开,她的每一步都留下一道深深的脚印。从卡特诺斯广场到谷底市场,希斯里街没有半点人影。
好像这座城市一夜之间,已成为鬼城。
她刚刚走进修道院,就看见尤妮斯赶巧闯出来,她一夜未睡,两眼通红。
尤妮斯苦笑着说,“我说的果然没错,那个漂亮男人很危险。”
让娜沉默,尤妮斯紧紧抱住她。
“对不起,对不起让娜,我应该在那里的,我应该陪着你。明明我撬开门了,我看见那两个守卫都死去,可是不知道为什幺,我出不去那扇门,直到刚才……”
尤妮斯看她神色怪异,以及身上的血迹,她慌忙松开她,上下扫视,“让娜,我的宝贝,你经受了什幺。他们对你做了什幺……”
“我没有事,尤妮斯,我还活着。”
“对,对……这是最重要的……”
尤妮斯把她拉进屋里,又是烧柴又是煮水,把她的小脸擦得干干净净的,拿一套新衣服给她换上。
等她折腾完,让娜终于小声说,“其他圣女备选者大致已经启程,我也该去圣赫尔大教堂了。尤妮斯,你要不要跟我走?”
尤妮斯看她期待的目光, 她叹了口气,走近两步,使坐在椅子上的让娜,得以将小脸埋进她腹胸处,“我不走,让娜,我要为你守住一个可以回来的地方。”
让娜鼻子一酸,眼泪都浸入尤妮斯的裙前。
她收敛哭腔,转移话题,“尤妮斯……你跟我说过,有神与你交谈,是不是真的?”
尤妮斯愤愤不平地说,“我觉得是假的,我要祂救你,祂诡辩得多了。我想那就是一个梦。即使是真的,祂不过是一个伪神!”
“不可行亵渎之语……”让娜匆忙捂住她的嘴。
“神听不得实话,那还做什幺神,干脆让我当好了。”
让娜知道尤妮斯一贯不听信这些,也没有跟她多计较。她站起身,寻来纸笔,在纸上写圣赫尔大教堂和圣赫尔修道院的地址。
“你以后常常写信给我好吗?”她问。
“我明日……不,今天就开始学读书念字!”
尤妮斯说完,担忧地看她,“你一个人好走吗,要不我送你吧?你一个人,我怕……”
让娜摇摇头,给她看自己的匕首,“我带着这个,什幺人也伤不了我。”
尤妮斯还要说什幺,让娜凑近跟她说,“你放心,那个漂亮男人给我了秘密武器。”
尤妮斯听及此,才放下心。
让娜回房拿行李,路过环形走廊。
冬日了,荆棘都已枯死。
愣愣盯了会儿,让娜走过去,最后一次将泥土上结的冰层都铲开。
她刚回到房间,小触手怪一边发出“呜呜”的声音,一边往她怀里钻。接着就不动了,它不知为何蔫得很。
让娜给它打了一桶温水,小触手怪泡了一下,又回到她身上,紧紧抱住她后颈,生怕她消失一样。
“算了,你喜欢黏着我就黏着吧。”
她把之前的画一并让尤妮斯保存。
本以为再也没办法握画笔的让娜,还是带走了画板。
彻底离开之前,让娜进入客房。
果然如她所想,阿斯蒙德的房间如旧。
她发泄似的打算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不得不说,阿斯蒙德实在太有钱,桌椅都镶钻,她不好搬,只好嘱托尤妮斯都拿走。
最后她只拿了些金币、银币以及一整箱宝石。
还有一本镶嵌着钻石,用金线缝制的圣经。
上面满满都是阿斯蒙德阅读时的思考,毒辣又讽刺,一针见血。
让娜冷冷翻了两页,说不清怎幺想的,将它也带上了。
少女打开马厩的门,给小马豌豆喂了许多牧草,再将它牵出。豌豆温顺地低着头蹭她,让娜亲昵地拍了拍它的鬃毛,将行李轻轻搭在小马背上。
牵着小马,她走到修道院的后院。明明已经入冬,苹果树上绿叶苍翠。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洒下点点光斑,树上挂满了深红的苹果。
树下有一道黑刺朝向天空,少女看过去,那里躺着桑德嬷嬷,她脸上充满慌张,是在逃离的时候被贯穿的。
绕过桑德嬷嬷,让娜站在苹果树下。
那些光斑洒在她身上,也映照在诱人的红色果皮上。
让娜擡手,树枝上下摇晃不停,直到她摘下一颗,苹果皮触感平滑,不知为何没有在冬日里结冰。闭上眼,她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少女咬了一口,果肉脆嫩,清甜的汁水在舌尖弥漫开来。
她再度睁开眼,双手握住果皮,近乎撕咬地啃食,汁水四溅,她却恍若未闻。
直到只剩果核,她沉沉地将果核埋入地下。
少女握住小马的缰绳,远远而去。
在冰雪覆盖的旷野中,一人一马孤寂地行进着。
尤妮斯在钟楼楼顶看她,逐渐越来越小,直到小黑点都变得模糊。
仿佛让娜和小马也融入了风雪里,再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