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可别再让我失望了(无H)

她的反思始于在酒吧里的谈话。

她其实没喝过酒,白妙染说:“你迟早得学着喝。”所以她要了金汤力。

白妙染问起她的家庭,不是家庭构成,而是关系怎幺样。“还行,挺普通的,没什幺好说的。”她回答。白妙染笑而不语。

“当你妈妈的小孩,应该压力挺大的哦。”

“是吗?”

“我不是说她坏话,”白妙染哈哈地笑了几声,“她是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很拼,完美主义者嘛。对身边的人也是,这样的人能干大事,我是很敬佩她的。”

“嗯,确实。”她可不敢在妈妈的朋友面前做评论,哪个孩子敢?

“你小时候我也见过你,你可能不记得了,”白妙染说,她确实不记得了,印象中初次见面就是那次比赛,“那时候我们然然在弹琴嘛,不是叫你过去玩玩,你就弹了几下,我就跟你妈说,你很有天分的。那个其实是客套话,但她好像真的因为这个让你学了。”然然是白妙染的儿子,她也是只听说过,没印象见过面。

“这样啊。”

“不过你现在学成这样,很棒。”

这个说法让她感觉怪怪的,但白妙染很快转移了话题。“我受不了吊儿郎当的艺术。”然后问起她对艺术的看法,“艺术对你来说是什幺?”

老实说,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某个标准答案:“我们用艺术传达复杂的感情。”

“嗯哼,”白妙染喝了一口自己的鸡尾酒,咂咂嘴后说,“对很多人来说,对普罗大众来说,艺术只是一种挂件,你懂我意思不?”白妙染比划着,“只是让他们的身份添彩的东西,让他们多一个很酷的标签。你说自己懂艺术,人家就会觉得你多少有点高雅情操。对我们这样的人不是,我们这辈子唯一擅长的事,只剩这个了。”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听着。

“这是一种很讲究牺牲的关系,你意识到吗?我不是说搞音乐的就和别人有多不一样,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样的,吃喝拉撒、社交、工作、金钱、地位、恋爱。但你脑子里就是会有一根弦,贯穿始终,你会一直想那些旋律的,像遇到桌子你就想弹两下。”白妙染指了指她无意识动作的手指,她腼腆地笑了,“如果我能在音乐上有什幺伟大的成就,要我付出什幺都可以,真的。要我献出生命,但几百年后还会有人谈起我的成就,这样很划算,你觉得呢?”

“嗯,我也觉得。”

“你妈妈也会这幺想的。”白妙染笑眯眯地说,“可惜现在要变得伟大,可比一百年前难多了,你必须要把自己推到你潜能的极限,因为极限之下的那些等级,已经被前人分完了。”

“那我还是很习惯这个的。”她说。她想起中学时代,一边打学生一边说“如果能让你成才,我愿意去坐牢,我有好处吗?我管不管你工资都是这幺多”的老师。

她确实习惯了,她的同龄人也一样,探索极限是件很励志、无论任何时候都能鼓动人心的事。学无止境,宁愿度过有意义的、伟大的三十年然后去死,也不要碌碌无为地活到八十岁。没有人会反对这点。

白妙染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与她碰杯。

之后她又去了一次乐团的排练,磨合得很好,一切顺利,白妙染便安排了一次甄选,走入团的正式流程。接着就是进入演出曲目的正式练习。“不行,听感不对。”问题在那时候开始显现。“这里应该更加温柔一点,再来一遍好吗?这首曲子传递的是对一个怀抱的想念,想象一下,OK?”

但无论几次都不对,节奏不是快了就是慢了,到最后她也不知道快点好还是慢点好。“我再说得详细一点。”一整个乐团看着她和白妙染在钢琴边,“我写下它的时候,想到是关于家的感受。想象一下,温暖的家,在寒冷的夜里,你打开门,面对饭菜的香味。”

她想象了。“好,停。你弹得很好,小姚,很完美。”白妙染背对着所有人,抱起双臂,在练习室里踱步,“但你觉得是哪里不对?有人知道哪里不对吗?”白妙染的声音回荡在室内,听起来相当不耐烦。

没人吭声。

白妙染又回到她面前,她一直低着头,盯着乐谱,紧皱眉头,试图从那白底黑字里得到什幺提示,任何有用的提示,解她燃眉之急。“说实话,是有比你更好的人选,我一直在你和那个人之间犹豫,但你的技术更好,这是事实。”白妙染说,“你是单亲家庭,但你看起来很健康,所以我觉得你是能好好传达情感的。对不对?你懂那种感情,我们中国人都懂,家庭。”白妙染比划了一下,“团团圆圆,和和美美。我问你,是应该一直哒哒哒哒地弹完吗?”

“不是。”她终于说了一句话。

“你回家之前是哒哒哒哒,没错,你期待回家,这里快一点。对吗?”

“对。”

“然后呢?你回到家了。”

“慢下来。”

“对,你懂要慢下来,那你为什幺不这样演奏?演,演奏!不是奏!你一直很快,要不一直很慢,脑子读书读傻了?不会变通?照着谱弹谁不会?非得是你?”白妙染边说边敲了一下她的琴键,发出一串噪音。

“对、对不起。”

沉默了好久,似乎都没人敢呼吸。

白妙染捏着鼻梁,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不好意思,我今天情绪不太好,不是针对你。”

“……是我的问题。”

白妙染没看她,回到指挥台,说:“好了,最后一遍,不行就休息十分钟。56小节开始。”

这次对了,可她还是没摸索到那种感觉。大概这就是所谓凭悟性的部分。这段过去后,白妙染又叫停,抿着唇摇了摇头。

“不对,姚天青,你过来,”白妙染走出练习室,对剩下的成员说,“你们可以喝口水休息。”她们来到对面的空房间。白妙染关上门,站在门口。

“我选你不是因为你妈妈的关系,先声明啊,我是真的看好你。”

“对不起,我今天状态不好。”她说。

“你不能一次又一次状态不好,状态稳定是很重要的,要不你关键时刻掉链子了怎幺办?这段solo很重要。”

“嗯,是我的问题。”接下来是怎幺样?找那个被她淘汰的人回来?

白妙染突然对她微笑:“放轻松,你过来,我给你好好说说。”她的肩膀被轻柔地扶住了,“你一直是个好学生,一个乖宝宝,对吗?我听你妈妈说,养你很省心。”

“不、不算。”

“不用谦虚。”白妙染说,“但你肯定也会犯错,对吗?你妈妈会批评你吗?”

她点点头,想起母亲生气的脸,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当她做错事,面对的通常是好几天的冷暴力,直到她边哭边去道歉。

“对,你想想她批评你,你很伤心。你谈恋爱吗?”

“呃……没有谈,没有谈过。”

“嗯,很好,有些女孩子跟出去卖似的,不知廉耻。”她觉得应该反驳这句话,但现在自身难保,“那你爱你妈妈吗?”

“我……我爱的。”

“你们吵完架以后,是谁道歉?”

“我道歉。”

“那你是怎幺说服自己的?你觉得你错了,还是想到别的。”

她一直不敢看白妙染的眼睛,眼神被追着跑,最后不得不停下来对视:“……我……我知道她很辛苦,我不想惹她难过。”

“对,就是那种感觉,你不觉得你错了,只是想到以后妈妈不在了,可能会很后悔的,明白了吗?”这个说法也怪怪的,她无法完全理解,大概是她的问题,“你想到她为你牺牲了多少,为你做了多少事,多幺为你着想,然后心头一暖的感觉。你要带着那种感觉去表演。有一种从凶狠到柔和的迅速转变。”

看见她有些困惑的表情,白妙染叹了口气。“你哼一段,57小节。”

她哼了,那段所谓“温柔”的部分,然后白妙染十分用力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靠近后脑的位置,她擡起手防御,又被在手肘上打了一下,她吓到了,往后退。“哎哟,对不起,宝贝。”白妙染握住她的手腕,有些强硬地抱住她,抚摸她的整个背,就像在安慰小婴儿。“宝宝,妈妈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妈妈刚刚太生气了。原谅妈妈,好吗?”她被按在白妙染的颈窝里,双手垂下,那怀抱越来越紧,让她快要窒息。

不过这奇妙地与母亲拥抱她的方式重合了,原来其他妈妈也是这样的吗?她觉得很不可思议,难道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以白妙染才会与母亲很像吗?

她擡起双手,回抱过去,闭上眼睛。

过了不知多久,白妙染放开她。“对,就是这个,就是这种感觉。懂了吗?”

她点点头。

“好,咱们接着练,可别再让我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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