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反了?”
大殿之上,前来恭贺天子寿辰的臣子勋贵们此时已被吓得面如土色,那响彻天际的喊杀之声已是越来越近,而皇城里最为倚重的禁军头领居然不战先降,这对于朝堂众人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
“诸君,勿要乱了阵脚!”
然而此时,一贯缠绵病榻的天子萧炳居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虽是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血色,身子也佝偻得越发厉害,可那平日里惺忪无力的眼神此时却突然有了几分凌厉,他目光所至,朝臣们不得不仰起脖子躬身聆听,即便是装,也不敢再表露出心中胆怯。
“齐王作乱亦在我预料之中,诸君,且随我来。”
萧炳语出惊人,只道这骇人的宫变全在他的盘算里,这可叫一众朝臣们无所适从,心中自是有所怀疑,可当掌印太监掀开殿后的一道门帘时,众人才稍稍有了几分镇定。
门帘之后自有一条小路,那本是天子每日从后宫到正殿上朝的路,经由此路便可通往御花园乃至后宫……
“臣等誓死追随陛下!”
也不知是当真忠心耿耿还是此刻迫不及待要跟着天子逃往后宫,身后的朝臣们不断跪地表态,萧炳此时也不多言,在一众宫人太监的搀扶下快步走出小门,经由这条小路通往后宫。
后宫虽是宫院繁多,但经宫门而行,最首的便是先皇后所在的“嘉禧宫”了,可即便先皇后过世已久,但这“嘉禧宫”里也该有宫人照料才是,可一众大臣们入得宫门却见这偌大的院子里空无一人,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杀!”
宫外再度传来叛军喊杀之音,虽是借由小路逃离,可这宫中人多眼杂,齐王叛军随手抓住两三个宫女太监便能问出天子行踪,得知天子逃往嘉禧宫,齐王心中更为镇定,当即命禁军将院子团团围住,自己一马当先叫起阵来:
“皇兄,臣弟闻听有逆贼作乱,特率禁军勤王而来,望皇兄出门一叙。”
一众朝臣此刻已然退入宫门之中,听得齐王这般论调,不少言官们都表现出气愤填膺,恨不得冲出宫去当面叱骂这无耻逆贼,然而萧炳这会儿也不知是身体不适还是成竹在胸,竟是一个人安然的躺靠在龙椅上,无论齐王如何叫嚣诈骗,终究是一言不发。
齐王叫阵许久仍不见动静,当下也不犹豫,只转过身来朝着身后呼道:“天子已遭歹人劫持,尔等随我杀入宫中,诛杀叛贼,营救天子。”
“杀!”
一轮杀声响起,气势如虹的“天卫”如潮水般向这嘉禧宫宫门冲去,可就在此时,宫门围墙之上竟是突然钻出数百名玄甲弓手,还未等齐王有所反应,便听得院中掷地有声的一句“放箭”,霎时间万箭齐发,首当其冲的便是这支有着“神兵”之梦的天卫精英,一轮箭雨扫过,叛军们尽皆抱头鼠窜退了回来,而此时自墙头探出一位熟人身影,竟是那位新晋的御前将军,统领京郊御三营的麓王世子萧琅。
“皇叔,我等在此恭候多时了!”
齐王闻言脸色大变,萧琅的出现不单单代表着眼下的嘉禧宫不易攻入,甚至还代表着他这逼宫计划早在天子的算计之中。
然则他身边还有一位武艺高强的黑袍人,那黑袍一个飞身跃起,在那乱射的箭雨中几个翻滚,几个回合下来竟是毫发无损,非但如此,他还径直走向齐王身侧,高声呼道:“王爷莫怕,这院中驻守的不过千余人,他是在虚张声势。”
“哼!”齐王冷哼一声,心下倒也安稳了许多,这千余人的困守于他而言虽然也是如鲠在喉,可他还有着外城的两千“地卫”,有着齐州府的十万大军,甚至乎在桂州,他还有娘舅家的三千虎豹骑神兵,这一局,他仍然稳操胜券。
“报!”
恰在此时,远处的传令兵一路急行奔来,又为眼下正焦头烂额的齐王带来另一则消息:宁王带着府中高手劫了天牢,转而便带着近千余死囚朝着皇城杀来。
“呵,我还道他怎地如此安静,原来是将这底牌埋在了天牢。”
齐王倒是镇定自若,望着宫墙上布防严密的京虎营,箫坦当即发令:“留下一队在此围守,彭将军,随我去会一会他!”
皇城之外,宁王萧度所率的近千余死囚正一步步的向里逼近,无论宫女太监还是残兵游将俱都逃不过一个死字,本就尸横遍野的皇城此刻更是化身血海炼狱,这等场面,即便是见惯了人头落地的刽子手也不禁要胆寒一番,可偏偏宁王麾下的这群死囚浑然没有半点退缩,反而在这般无尽的杀戮中越发凶猛。
“二哥,好手段啊!”
便在此时,齐王已领着彭文定等人杀了回来,只一眼的功夫,齐王便已瞧出宁王身后这批死囚来者不善,当即冷笑道:“想不到我朝的刑部天牢里竟然还藏着这么一群恶鬼,我倒是想知道,二哥是何时布的局?”
宁王闻言遂也止住麾下的死囚大军,在丁三丁四的庇护下迎面走出,看着依旧盛气凌人的齐王,宁王的嘴角渐渐扬起一丝邪魅笑容:“逆王拥兵谋反,本王自不会袖手旁观,索性天牢之中还有这一批悍勇义士,本王晓之以天下大义,又许之以荣华富贵,如今,便要将你这逆王拿下,千刀万剐,以示国威!”
“哈哈,千刀万剐?你好大的口气!”齐王闻言更是目露凶光:“我倒是要瞧瞧,你这精心准备的一路死囚,能否敌得过我培育多年的神兵『天卫』!”
“杀!”
喊杀声骤然爆发,两支不显于世的雄兵竟是要在他们的荣誉首战上兵锋相对,一边是身着牢服的天牢死囚,虽是装备朴素但却各个身手矫健,内劲十足,而另一边的“天卫”装备精良,厮杀之时还能结出有序军阵,双方很快战作一团,让这本就血腥四溢的皇城里更显狰狞可怖。
宁、齐二王此时隔空对视,眼前虽是杀得昏天暗地,可他二人倒也不见慌乱,两人明争暗斗数十载,终于要在今日做个了断。
“老三,你如此镇定,莫不是还等着城外的那三千『地卫』?”
宁王突然高声言语,虽是盖不过战场上惊天雷一般的刀刃对峙与喊杀之声,可齐王仍旧听得真切,他当即迈前一步,语声近乎咆哮道:“不错,古往今来,天下终是刀剑拼杀而来,我手中有『天地双卫』,有皇城禁军,有我齐州府十万雄兵,更有威震云桂的『虎豹骑』,兵锋所指,管他什么阴谋诡计,管他什么出师之名,这天下,我箫坦坐定了。”
“哈哈,莽夫,我且教你看看,何为『上善伐谋』!”宁王一声冷笑,凌厉的目光却是突然瞥向齐王的身侧,霎时之间,一声刀吟响起,齐王本能的想要侧身躲避,然而那执刀之人实在挨得太近,刀锋实在来得太快……
“砰”的一声脆响,齐王脸上猛地露出一丝惊喜,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脑袋,再看着为他挡下这一刀的黑袍人,最后才将目光挪到那执刀刺杀的人身上……
“彭文定!你疯了不成?”齐王厉声咆哮,全然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事实。
然而这位御前督军佥事,执掌禁军的彭大统领此时也已收起伪装,直朝着身后禁军喝令道:“逆王作乱,人人得而诛之,兄弟们,与我一起诛杀逆王!”
“杀!”
又一道喊杀之声响起,本该守卫在齐王身后的禁军突然发难,径直朝着齐王冲杀而去,而齐王所率的“天卫”早与宁王的死囚军战作一团无暇他顾,仅余的十几名护卫在这上千禁军冲杀下瞬间化作肉泥,唯有那黑袍高手护在身前,紧靠着一对肉掌左右拼杀,愣是不放过一兵一卒。
“成非玉,你这被人破了面的『玉面公子』,今日难道要做一回忠臣良将,为这逆王陪葬吗?”
宁王再度语出惊人,到得此时,齐王与黑袍俱是心中震颤不已,他们几乎从未放松过对宁王的警惕,可到如今终究还是低估了他,他不但让彭文定假作投诚诱他起事,更是对齐王身边的一切了如指掌,即便是这位最为神秘的黑袍护卫,也被他当众揭了身份。
“呸,我不会输,本王不会输!”齐王猛地抽出刀刃,一面向前挥砍一面大声喝道:“本王还有『天地双卫』,还有齐州府十万雄兵,还有……”
“哼,无知莽夫!”
“你可知道,天子早在城外布置了班师回朝的神兵『乌魂』,据说这『乌魂』大漠突袭三千里,以两千兵力大破鲜卑十万残军,更是阵斩鲜卑王一举平了北疆数十年战事,这等神兵,又岂是你那不知所谓的『地卫』所能匹敌?”
“乌魂?”齐王面色一僵,这名字于他而言倒也不算陌生,但近一月来他确实没能得到半点有关“乌魂”的消息。
“兵部?高义?不可能,他全家性命皆系于我手,他怎么敢?”
“高义自然还是你的人,但你别忘了,我手中握着吏部实权,只要我一声令下,自冀州而来的大小信件自不会再传于你手,你可曾想过,你回齐州府抽调兵力之后,便再没收到过边关战事的讯息。”
“哼,就算天子得了这一手『乌魂』,又与你有什么好处,今日但叫我不死,我回归齐州府之日,便是齐州府十万大军起兵之时。”
“你以为,你今日还能活着离开吗?”宁王一声急斥,忽而自空中飞出两道黑衣身影,一个身材瘦削手指现出一副精铁铸成的战爪,另一个目光幽森,手臂裹着一副紫黑护臂。
“摩尼教,你果然与摩尼教有勾结!”
齐王虽是没能收到这半月来冀州方面的消息,可对摩尼教这几位现身过的护法却也有所耳闻。
“王爷,保重!”
到得此时,守护在齐王跟前的黑袍人成非玉也已看清局势,齐王虽是待他不错,但眼下齐王大势已去,所行之事全在旁人算计之中,他虽有把握能带着齐王在敌军围堵下杀出一路,可若对方再加上两名摩尼教的护法,那他自己恐怕都自身难保了。
一言既出,成玉非腰身一摆,竟是当真舍了齐王凌空跃起,摩尼教两位护法对视一眼,当即由恶鬼无常飞身追去,两人轻功不相伯仲,几经追逐便已消失在了宫墙之外,徒留着方寸大乱的齐王一屁股瘫倒在地,脸上已被吓得没了血色。
“受死!”色骷髅一声鬼啸,锋利的战爪猛地穿入齐王胸口,直将他整个手臂染得一片血红,然而杀戮成性的色骷髅全然没有半点惧意,反而是在抽出爪刃之时还用嘴舔舐了一番血渍,继而才放声大叫:“齐王箫坦已死,尔等速速投降!”
“齐王已死,降者不杀!”
“齐王已死,降者不杀!”
几声口令传出,奋战中的“天卫”自是军心大乱,动摇之下接连后撤,直到被死囚军和禁军团团包围,这才有人扔下手中刀刃,跪伏在地。
“哐当”几声,跪地之人越来越多,这群先前还满脸肃穆杀气的“神兵天卫”,如今也只得乖乖的顺应大势。
直到最后一人跪倒,宁王才朝着这群“战俘”撇了一眼,这一战双方俱都损失惨重,他所率的死囚战死五成,伤了三成,而齐王麾下的“天卫”则是只剩下这不到两成的残兵。
“从古至今,从未听说过会投降的『神兵』,老二既然说你们是神兵,那便与他一起去地府再续前缘吧!”
“杀!”
又是一声山呼,战俘们还没来得及拾起刀刃便被人压了下来,随着一阵阵“噗嗤”的断头刀响,皇城大殿之外又添了几百冤魂。
“逆王伏诛,诸位,与我面见天子!”
尘埃落定,宁王心中默默舒了口气,他费尽心思逼反齐王,为的当然不止是除掉这一对手,他眼线繁多,自是清楚如今的圣意全在那位少不更事的沁公主处,天子有心打破祖宗例法,立萧沁为这世间第一位女帝,若是坐以待毙,自己只会和齐王一般下场,只有现在,天子被困后宫,而他兵权在手,此等良机,他又岂会错过。
大军再度将嘉禧宫团团围住,齐王所留下的残军在宁王的死囚军和禁军的冲击之下立时土崩瓦解,嘉禧宫外围很快便被清洗干净,宁王面色淡然,朝着嘉禧宫门躬身道:“皇兄,逆王已被臣弟诛杀,如今宫中已然安稳,臣恭请陛下还朝。”
“……”嘉禧宫中沉默良久,差不多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冒出一道声音:“陛下有令,宁王护驾有功,请宁王单独入宫一叙。”
“哼,”宁王此时早已有些不耐,见对方还在设计诓他,当即喝斥道:“何方鼠辈,安敢假传圣令!”随即又朝身后的将士呼喊道:“诛杀叛贼,迎救圣驾!”
“杀!”
又是一阵响彻天地的喊杀,几经杀伐的死囚们与禁军合在一起,发疯似地朝着嘉禧宫门冲去,自门墙而下再度射出一阵箭雨,可此时的宁王叛军也已失了理智,即便在箭雨的威胁下伤亡惨重,但冲击之势并未缓退半分,直到堆积的尸海漫过低墙,成群结队的叛军跃过墙头,困守在嘉禧宫外的京虎营守军不得不向着身后的宫殿退守。
“吱吖”一声,嘉禧宫门缓缓拉开,除了将一众残军收归于殿中,天子萧炳竟是率着一众朝臣踱步而出,直面宁王叛军。
“萧度,你这是要逼宫弑君?”萧炳目露寒光声色俱厉,全然不将宁王身前的叛军放在眼里。
“皇兄,你受奸佞胁迫,臣弟只好带人闯宫,待诛杀了奸佞,臣弟自会负荆请罪。”
听得此言,萧炳身前的一众老臣纷纷指着宁王叱骂起来:
“无耻逆贼,你带人闯宫,与那齐王何异,你……你……必不得好死!”
“无君无父的小人也敢妄图天下,做你的春秋大梦,即便是死,我等也要将你这累累罪行公诸于世,我倒要看看,你这逆贼如何坐稳江山。”
……
萧炳这些年龙体抱恙,大小政务多靠一众朝臣们协商处理,老臣们平日里威望颇高,见得宁王这等逆贼自是破口大骂,然而这批群情激奋的老臣身后,却还有着一批默默低头的臣子。
“诸位,本王深知天子受奸佞所误对本王多有误解,尔等有信得过本王的不妨站出来,随我一起诛杀奸佞,扫平顽愚。”
宁王这一言语效用极大,还未待天子那边有所驳斥,朝臣阵营中立时冒出数十位官员扑了出来,连滚带爬的冲出序列,一股脑儿的涌入宁王的阵营之中。
“臣……臣等相信宁王!”
“恭迎宁王!”
“宁王才是国之脊梁啊!”
……
扑向宁王这边的朝门自然不全是临阵倒戈,宁王在朝中经营多年,不少朝臣早在私底下吧表了忠心,如今剑拔弩张之下更是不敢再首鼠两端,一应“做过选择”的臣子终于在此刻将身家性命押了上去。
“无耻之尤!”
“尔等,尔等枉读圣贤书!”
“崔阁老,怎么你也……”
“苍天无眼,我竟与你这小人相交多年……”
叱骂之声再度响起,然而这一声声叱骂过后,留在天子身边的臣子们明显是越来越少,不少胆怯之辈也在这一番生死考量之后随着人潮默默挪动,到得最后,只余下不到二十外忠烈老臣。
“诸卿这份忠贞,朕,铭记于心。”
萧炳的双目自始至终没去多瞧宁王的叛军半分,反而是侧目望向身后这批风烛残年的老臣,有官职显赫的宰辅之臣,有世受皇恩的勋贵老人,还有一批靠着科举跃入龙门的年轻新贵,萧炳目之所及,所有人俱是视死如归,有此等良臣,何愁他大明江山不稳。
“臣等誓死追随陛下!”
“臣等誓死追随陛下!”
“臣等誓死追随陛下!”
一众老臣纷纷跪倒,整齐的哭诉之音响彻整个嘉禧宫院。
“诸卿放心,朕,绝不会让诸卿丢了性命。”萧炳一言既出,深邃的目光里突然闪过一道精光,随即便是仰起头来,直朝着殿外呼喝一声:“萧琅何在?”
“末将在此!”萧琅应声出列,端正跪地。
“京虎营何在?”
“京虎营在此!”回应天子的是京虎营仅剩不到百余人的残兵,接连经受齐王、宁王两拨围困,京虎营伤亡惨重,如今活下来的也大多受了伤,即便这一声回应洪亮而齐整,可在一众老臣看来,亦不过是最后的执念而已。
“『乌魂』何在?”然而下一秒,萧炳却是唤出了一个让众人倍感陌生的名号。
“『乌魂』在此!”
只听得殿外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喝,宫殿两翼猛地冲出一路人马,面沉如铁,脚踏如风,每一张看似平凡的面孔里俱是透着一股从血海刀山走出的气息,便是这股杀气,竟比他身后的死囚军还要暴戾许多。
宁王来不及细看,只一眨眼的功夫,这一路人马便将宁王所属的死囚军和禁军围了起来。
“乌……乌魂?”
宁王脑中一嗡,嘴角下意识的有些抽搐:“你们,你们不是在城外……”
萧琅赫然站起,厉声喝道:“陛下早猜到尔等不轨之心,早命我等在宫中待命,宁王,还不束手就擒!”
“不可能!”宁王牙关紧咬,脸上写满了不信:“齐王在外布置了他的『地卫』,我……我在城门口也布置了人,若没有『乌魂』,他们怎能没有一丝消息。”
“那是因为,有本王在!”
忽然自宫门之外传来一阵急促马蹄之声,宁王蓦地回头,脸色顿时变得一片寡白。
麓王萧柏身穿玄衣铁甲跃于人前,浑身上下早被鲜血染得污秽不堪,麓王带人闯进院门,却只瞥了一眼宁王,随即便带着身后三千玄甲铁骑跪伏在地:“臣奉旨勤王,终幸不辱命,天佑陛下,天佑大明!”
到得此时,宁王一众叛党才算清楚理清局势,萧炳虽是病体难愈,可对燕京城里的大小事却是看得明白,掌管禁军彭文定有了歹念他岂会毫无察觉,然而他偏偏能隐忍至今,一声不吭的召回麓王,又将从冀州回朝的“乌魂”和京虎营秘密接入后宫安置,这份谋划与隐忍,足可谓是前所未闻了。
“麓王请起,朕问你,城外如何了?”萧炳朝前迈了一步,声色愈发威严。
麓王则是毕恭毕敬的回声道:“回陛下,齐王麾下的『地卫』三千人已尽数伏诛,入宫途中所遇的摩尼教乱党也已尽数扫除,臣已命东平府兵前往临齐一代设伏,绝不让齐州府兵迈入燕京地界半步。”
“很好,麓王忠君体国,不愧我大明柱石。”萧炳缓缓点头,心中却是清楚麓王这番言语的深处意味,他能带着三千玄甲杀入宫中,这一路的叛党自是会打扫干净,而他要问的,当然还有麓王麾下的东平府军如何处置,麓王自然也不是愚钝之人,待评定城外叛乱后便令其城外驻扎,只带着三千玄甲入宫救驾,如此态度,既能稳住宫中局势,又能不叫天子猜忌。
“各位将士,今日我若不死,回到我宁州封地必能卷土重来,届时加官进爵不再话下,将士们,随我杀出去!”趁得天子与麓王答话之机,宁王猛一咬牙,竟是率先发起了最后的挣扎,他当然知道大势已去,无论是这支从冀州归来的神兵“乌魂”还是麓王麾下的三千玄甲,他这点兵力立时显得杯水车薪,见事不可违,他也只得拼死一搏,妄图逃离。
“诛杀逆王!”
麓王一声令下,他身前三千玄甲奋勇冲出,直将彭文定所率的禁军围堵在宫墙之中,而后,便是漫天喊杀与哀嚎,而萧琅与吕松此时各执刀刃分立天子两侧,两千“乌魂”与残余的京虎营纹丝不动的守在阵前,绝不让叛军靠近天子半步。
“走!”摩尼教护法色骷髅一把拽起宁王,想也没想便凌空跃起,神乎其技的轻功游走于宫墙之上,竟是一把翻过了麓王的玄甲阵营。
“薛亮,这里交给你了!”吕松眼尖,一眼便瞧出那黑衣身影便是当日在平山县轻薄岳青烟的摩尼教妖人,当即命薛亮统领看顾阵前,自己双脚踏出,竟也犹如飞鸟一般追了出去。
宁王府邸。
不知从何时开始,宁王府的家丁奴仆们突然暴动了起来,有的开始收拾行李,有的开始偷摸身边的贵重物事,但归根结底方向只有一个,逃!
很快,一队官兵冲入王府,对着四散奔逃的家奴毫不客气的拔出了官刀,还没来得及藏好的财物落入官兵的口袋,有那姿色出众的丫鬟也被人按倒在地肆意凌辱,几个时辰前还是威严气派的宁王府,如今却犹如炼狱魔窟一般让人窒息。
“说,那后边是什么地方?”
“不,小的不知道啊,啊……”
官兵们一阵肆虐之后很快便发现了王府后边角落处的院子,几名好事的拖着刀奔了过去,一脚踢开小院门,却见着里头零零散散的几间小屋,几人互相使了个颜色,随即便是一人一间屋子搜刮了起来。
“他娘的,什么都没有!”
“还以为是藏着什么好东西,呸!”
“兴许是下人们住的院子吧!”
……
官兵们搜刮一阵无果,嘴上骂咧的同时又要招呼着去前院搜查,可就在这时,最偏的那间屋子里竟是传来一声颤抖的叫唤:“哥……哥几个,这……这里有……好东西……好东西!”
“轰隆”一声,房门被几人踢了个粉碎,几人好奇地向里张望,只一眼众人便尽皆呆住,只见那艳红旖旎的床头竟是绑着一位俏丽多姿的绝色女子。
这女子双手被一段绸子缚住,双腿跪在床面上,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件粉色的纱衣,晶莹雪白的肌肤尽显人前,而那纱衣内里又将一对儿胸脯和下身的妙处勾勒得恰到好处,既是能透过纱衣瞧出大致轮廓,又能在女人呼吸起伏时感受到若隐若现的诱惑,仅只一眼,便将这一队官兵们的魂儿给勾了个遍。
“妈的,这,莫非是仙女儿不成。”
“老大,我……我记得她,那日在广云楼外头,就是她……”
“怎么会是她?”
“这……这……”
仅只一个回忆便叫众人将欲火焚身的癫狂里唤了回来,广云楼一战并未过去多久,那女子手执长琴力退千军的场面在整个燕京里都是传说般的存在,说来也凑巧,这一队官兵中恰好有人目睹过琴无缺的风采,如今见她沦落到如此下场,心中难免又泛起一阵唏嘘。
“要不要告诉大人们?”
“且慢,”为首的官兵挥手制止,随即又大着胆子凑上前去,看着琴无缺那有气无力的模样,小声唤道:“姑娘?”
琴无缺自昏迷之中醒来,这段时间里不是被宁王折腾便是被灌些汤药,整个人气色明显坏了许多,可即便如此,她的眼眸里仍旧带着少许清澈,当看到眼前站着的一众官兵时,便也下意识的开口:“你们,你们是谁?”
“姑娘莫怕,我们是衙门里的,宁王谋反,我们,是来救你的。”为首官兵一面微笑着解释,一面却又伸手去看那打着结的绸绳,直到完全靠近琴无缺的跟前时突然一个快手按在女人的皓腕柔胰处。
“你,你做什么?”琴无缺面带愠怒斥了一声,手臂下意识的扭动挣扎,可她周身被透骨钉封住气息,双手又被绸绳束缚,哪里能挣开这年轻力壮的官差。
那官差向后大声呼唤:“兄弟们,捡到宝了,这娘们浑身没半点力气,估摸着是被宁王用了手段,今儿个也让我们尝尝他宁王的滋味。”
“哈哈,还是大哥聪明。”
“他娘的,这么美的女人,要便宜咱几个了!”
几人一拥而上,毫无顾忌地朝床头冲了上来,京中两位王爷谋反,宫里宫外早乱成了一锅粥,自不会有人去管他们的闲事,更不会有人去管宁王府里头人的死活。
然而就在这几人想要围上去快活之时,只听得屋顶“哐当”一声巨响,只见两道钩绳凌空而下,一举破开屋檐瓦硕,仿佛长了眼睛一般朝着众人扑来。
官兵们被吓得抱头鼠窜,慌不择路的从屋门向外跑去,然而才踏出一步,这七八人便生生呆立在原地再也无法动弹。
不知何时,寥落的小院里突然多出了一位坐着机关椅的少女,此时的她面色冰冷,犹如千年不化的冰封雪山寒彻冻人,她的机关椅装有车轮能自主行走,装有钩绳能凌空跳跃,装有丹药能治病救人,但能逼她用处眼前这一排机关飞刃的人,必是将她惹怒到了极点。
千机无尘控着车椅缓缓前进,径直走到房门口的位置,却见她抬起右臂轻轻一挥,这七八位身中飞刃的官兵们便一股脑儿的瘫倒在地,再无半点声息。
“师妹,我来了。”
“师姐!”
琴无缺眼中泛泪,心中的冰冷终是在见到千机无尘的那一刻变得有了温度,她微微蠕动唇角,心中的辛酸悲苦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好生歇着,我带你走。”
千机无尘抬起手臂,只在扶手上轻按了两下,身侧的扶手便一路向外延伸,竟是空出了一张足够人躺下的木板,待将琴无缺手上的束缚解除,将她安置在她车椅的木板上,千机无尘便又能以气御车,连带着木板飞出王府。
“师姐,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你该去的地方!”千机无尘语声冰冷,虽是拖着一人,但车椅行进速度却没有一丝放缓。
“可,这好像不是回山的路?”
千机无尘行动不停,以内息操控着车椅一路向北,直到燕京北城门处才微微放缓,琴无缺微微一愕,抬眼间却是蓦然一惊,眼前的北城楼下,吕松正与摩尼教护法色骷髅激战正酣,而在色骷髅的身后站着的,正是宁王萧度。
“若不替你报仇,我又有何面目回山!”
两王谋反,麓王平乱,闹腾了一整日的宫城终是安稳了下来,大难不死的宫女太监开始清理打扫,一众坚守底线的老臣开始围绕天子嘘寒问暖,劫后余生,无论是这批肱骨老臣还是麓王的勤王之师,今后的日子自是会好过许多,而那些站错了队的人,此刻也只得麻木地等候处置,轻则流放,重则抄家灭族,自古成王败寇便是一场豪赌,这一局,终是天子萧炳胜了。
萧炳携着麓王的手一同回到御书房,先是一阵热切寒暄,而后便着急诸位老臣商议起了立储之事。
虽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女子为君的先例,可南明朝堂历史上却出过一位风华绝代的女相,百余年前烟波楼主叶清澜扶立新君,击退鬼方异族,扫平摩尼余孽,至此安定江山百年,天下女子莫不以其为傲,读书、习武甚至入朝为官者比比皆是,要真是立沁公主为储君,满朝文武倒也不会太过非议。
“沁公主年纪尚轻,诸多事务还需慢慢研习,立储之后,还要请诸卿与麓王多多帮扶,佑我南明江山屹立不倒。”
“臣等定不负圣望。”麓王当先表态跪倒在地,一众老臣自然不会再多赘言,当即纷纷跪倒,山呼:“臣等定不负圣望!”
萧炳满意地点头,正要将麓王及一众老臣扶起说话,却没成想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声:
“不好啦,不好啦!”
“何事如此惊慌,小心惊了圣驾。”
萧炳此时也已皱起了眉头,朝着身侧的掌印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便急匆匆的出去询问,然而才这一出一进的时间,掌印太监便被吓得大惊失色,整个人站在御书房门口不住哆嗦了起来。
“到底出了何事?”
“皇……皇上,沁公主,沁公主她,薨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