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回 举目已识乾坤大顾影犹怜草木青

“总镖头……镖局上下都找过了,没有雨珍师妹的踪迹。”宋婷如实道。

严景东道:“婷儿,你是昨日最后见珍儿的人,她可有什么异常么?”宋婷略一蹙眉,瞟向顺玉妍一眼,道:“昨夜我为雨珍上药时,听她抱怨了几句顺镖师,显是不愿拜在她门下,只怕……”

严景东“嗯”了一声,刚想向顺玉妍询问主意,顺玉妍已是道:“想必雨珍是觉得我教徒严苛,出去散散心也不是什么大事,一大清早搅得镖局乱糟糟的,还请总镖头恕罪。”

原来今日一早演武场点卯时,严雨珍与梁冰皆不在场。

梁冰那五十戒尺挨得太重,顺玉妍给了她一日休沐,严雨珍只罚了二十,却是没有。

迟到早退可是大忌,光屁股二十竹篦是逃不掉的,当下顺玉妍就亲自去寝室提人,没想到却早已人去楼空。

严景东道:“顺镖师哪里的话,都是我平日对她管教不严,才出了这么大乱子,真是对你不住。你放心,等我抓她回来,一定好好教训一顿,让她长足记性。”

顺玉妍道:“总镖头日理万机,明日开始镖局就要正式开业,此事既是因我而起,自是由我解决,雨珍我会亲自请回来,不劳总镖头挂念。”

严景东叹道:“也罢,那就劳你费心了,那我先走一步。”顺玉妍送他出门:“总镖头慢走。”“留步。”

见两人离去,顺玉妍发起火来:“你们看什么,还不快去练功!等我回来你们若还练不会这招,仔细你们的皮肉。”众弟子见师父一脸寒霜哪敢久留,忙慌不迭的跑回演武场,有多远躲多远。

顺玉妍默念:“好你个严雨珍,真是长能耐了,害老娘丢这么大的脸你还是头一个!”也不收拾行李,一人一马出了镖局,绝尘而去。

严景东回了院,忽然小声询问:“婷儿,不会是雨珍察觉了什么吧?”宋婷道:“师父放心,师妹出走和此事绝无联系。这事我们做的如此隐蔽,没留半分痕迹,除了师父这一支亲信外谁也不知。再说,东西都已跟随师祖的车驾走了三天,只等一到江夏,那就是泥牛入海,任是神仙也无招!”说到这宋婷眼中隐隐透着火热。

严景东松了口气:“那就好,为师老了,胆子也小了,再没有年轻时的魄力了。”又拍了拍宋婷的肩膀,“未来还得靠你,还有你大师哥,待到尘埃落定,师父有的荣华富贵,绝不会少了你。你师妹还小,我暂且将她支到顺玉妍门下,日后再与她解释。”

宋婷道:“师妹定能理解师父苦心。”“嗯,镖局明日恢复开业,一切都要如常,替你师祖打好掩护,万不要让人瞧出蹊跷来。”“师父放心,交给弟子安排就是。”

“还有,吴展傲、邓遂良也要一起瞒住,你师祖的意思是,等到镖局一关,留他俩在此顶包,不过……”严景东眼中划过一丝冷冽,“他二人本事不大,又不能为我所用,只好……”说到这右掌在脖子间一划。

宋婷心中一凛,她虽知道师父心狠手辣,往日和善都是表象,不过没想到对同门师弟都是如此,却还是道:“弟子明白,对二位镖头会多加留心。”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石楼村的土地上时,这个辛关县治下的小山村开始了新的一天。

村东头的一间茅屋内,顾小草打开了门,就着院中水缸熟练地挽了个简单发鬓,又掬起了一捧清水,将营养不良而过分苍白的小脸仔细地清洗,水置于脸颊,带起一阵晨间冷寒,但她早已习惯,柴火需要人砍,能省则省些。

她只有十四岁的年纪,却要操持这个家全部的家务,只因她是十两银子卖到顾家的童养媳,不仅要照顾丈夫顾大郎起居,还要伺候公公婆婆。

生火,烧水,做饭,一切都做好后,正好鸡鸣三遍,她叫起偏房熟睡的顾大郎,服侍他吃过早饭去田里上工,再叫醒公公婆婆用饭,最后自己才能草草吃口剩下的。

早饭后也没有休息的时间,石楼村中有一条小溪穿过,她需要将家里换洗的脏衣拿去清洗。

石楼村人不多,只有几十户人家,顾小草抱着脏衣篓,经过夹杂着吆喝声的家家户户,来到偏僻的溪流边。

昨天下过雨,空气中还弥漫着芳草的清香,她深一脚浅一脚踩过坑坑洼洼的水坑,寻到自己惯用的那处洗衣石时,却在一片绿油油的水草中看到一抹深灰。

她踮着脚小心翼翼走到洗衣石边,看得很清,泥泞的湿地和杂乱的水草中,赫然躺着一个人,心脏骤然紧缩。

池翎昏昏噩噩烧了两天后,才清醒在顾小草的小床上。

“你是谁!”池翎的眼神锋利的能杀人。

顾小草吓得一抖,强撑起笑容:“你别害怕,你昏迷两天了,是我救了你。”

池翎简略地环顾了茅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语气稍缓又十分嘶哑:“这是哪,现在是什么日子?”

顾小草的心情随着池翎的游走地眼神变得十分忐忑,直到池翎慢慢归于平静她才稍稍心安,“你现在在石楼村,辛关县辖区,今天是十月初十。”她十分耐心一一回答池翎的问题,她也不敢不答。

“是么……”池翎喃喃道,“十六年之约终是错过了……”

顾小草并未听清池翎说了什么,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只是看着她的眼神慢慢失了光亮,就像即将燃尽的火烛一样彻底暗淡,忽然池翎心头烦腻欲呕,忙用手去掩,却是一口鲜红喷在掌心!

“姐姐,你吐血了!”顾小草慌忙拿过手巾替她擦拭手上嘴角的鲜血,池翎却是摇了摇手,失神落寞地躺下,一动不动,久到若不是池翎还睁着眼,顾小草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那日她费劲力气把池翎背回家里,一家人本是不太乐意的,若不是池翎眉眼良善不似穷凶极恶的歹徒,非得去县里报官不可。

又看池翎穿着的衣服绝非寻常百姓,这个烫手山芋已是送不出去,只好让池翎先占了顾小草的床,家里贫困是请不起郎中的,只好暂且由她照顾。

所幸池翎只是脸色惨白,身上并无外伤,只是烧得烫人。

换了套干净的粗衣后,又熬了碗浓浓的老姜汤给她灌下去,发了发汗,才睡得安稳了些,换下的衣服自然清洗后晾干。

池翎的个子把小床挤得满满当当的,顾小草只能在地上打地铺,半夜硌的难受睡不着,推门出去却隐隐听到顾家人在主屋的交谈。

顾大郎道:“娘,那个女人真漂亮,就是城里春楼的姑娘也没她那么美,那滑腻跟缎锦似的皮肤,玲珑又浮凸的胸脯,能把所有男人都引死!我要是每晚都能搂着她光脱脱的身子睡觉就好了……”

顾父敲了他一下头,呵斥道:“你不是已经有了草娘么,还嫌不够吗?”

顾大郎撇撇嘴:“小草明年才到能行房的年纪,我还没碰过她呢,再说了,她那瘦瘪瘪的身子有什么乐趣。”

顾父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那女人来历不明,躲得远远的都来不及,你趁早死了这个念头。”

顾母却道:“你爹说得对,我看那女人不是什么正经人,再说了,她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得做两手准备,别再摊上人命官司。”

顾大郎三十岁了,却还是在撒泼非要池翎。顾小草在门外指甲陷进肉里,心里好像在滴血。

顾母又道:“不过草娘那么瘦弱,也不是能生养的人。我都安排好了,明年开春二十两银子卖给王光棍当老婆,先用这笔银子买两亩地,剩下的再从外村给你娶个媳妇,这总行了吧?”

“那我可说好,要好看的。”顾大郎不情愿道。

“好好好,包你满意行了吧。当年老李家揭不开锅,十两银子把草娘卖到我们家,吃了我家好几年,现在二十两银子卖出去,也不算亏。”

顾小草心如死灰,慢慢回到茅屋里,躺着地上无声地哭泣。

她在李家不居长也不居幼,上面有哥哥姐姐,下面有弟弟妹妹。

人穷志短,十一岁时,她的爹娘就把她卖给了顾家当童养媳,没有嫁妆,得的钱转头就给她大哥娶了媳妇。

娘家对她如此,婆家只会更差,她干的活最多,吃的却是最少的,有好东西更是轮不到她,都紧着顾大郎用了。

就算如此,她也能忍受住这种生活,只是没想到顾家人还要把自己再卖出去。

王光棍是村里出了名的懒汉,又老又丑,不然也不会一把年纪也没媳妇,跟着他还不如死了。

原本她未来的苦命人生中不会再有一丝希望与光明,但是两天后,池翎醒了。

她知道池翎不是一般人,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唯一一个拯救她脱离苦海的机会。

池翎不吃不喝睁着眼睛躺了一天,直到晚上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一般,平静问道:“你叫什么?”

她心中一喜,忙不迭回答:“顾小草。”池翎点点头,不再问了,可她却很着急。

“姐姐,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弄些吃的?”她小心地问,池翎又点点头。

不久顾小草端来一碗香喷喷的米粥,还有一小碟咸菜佐餐,家里虽然贫困,但总会有些精细粮食待客。

池翎小口小口吃着,吃相很好速度却很快,不一会儿碗就见了底,顾小草问:“姐姐吃饱了吗?锅里还有。”

池翎擦了擦嘴:“吃饱了,我名叫池翎,谢谢你救了我。”顾小草一瞬有些局促,不知道回些什么。

池翎替她解围:“我大病初愈,身上的伤还得运功调解一番,你能帮我去门外守着吗?”这话也确实不假。

“好的,好的。”顾小草小步走出去,带上了门。

那日在黄河上,她跟弘理对了一掌,被其“大须弥掌”所伤,又被河水一灌昏了过去,虽然没有外伤,内伤却需调理,不然会留隐疾。

“沉沙”内力慢慢温养经络,将受损的部分一一修复,最后咳出一口瘀血。

池翎这一天也想清楚了,弘理的话只怕多半是真,约定的日子虽然过了,但当年真相不可不查。

他虽然说萧清漪替我爹报了仇,也不可全信,我非要弄清楚我杀父仇人到底是谁,灵丘还是要去。

第二天一早,池翎穿戴整齐原先的衣服,准备离去。

池翎对着顾家人一抱拳:“在下途径此地不幸染病,蒙得各位所救,几日来悉心照料不胜感激,只是身上财物尽皆遗失,只得日后再谢各位大恩。”

顾父顾母本来是在池翎身上有些小盘算,没想到这人衣着光鲜却一毛不拔,不免有些失望,不过若能把这尊大神送走,也算是破财报平安。

顾父冷道:“不敢当,请便。”池翎也是干脆,转身欲行,忽然腿上被人拽住,低头一看,顾小草正跪在那拉住了她。

这是她唯一的救赎。

“姐姐,小草想拜您为师,您带我走吧!”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顾大郎急道:“你胡说些什么!”上前来拽小草,顾母也是冷笑,这是她家暂时的劳力和明年的二十银子,怎么可能让你带走。

池翎轻轻一推,顾大郎就再前不进一步,又拾起小草的手腕,一股不算剧烈,却异常刺骨的疼痛传来,下一刻小草听她道:“你的根骨寻常,又过了练功的最佳年龄,即便拜我为师,只怕终生也难有什么成就……”

顾小草垂泣道:“小草不敢妄求什么,只想跟随在姐姐身边学个一招半式,只为再不受人摆布,嫁给不认识的人为奴为婢……”

池翎扫了顾大郎一眼,旋而疑惑道:“你不是已经嫁与这人了么?”

“姐姐有所不知,待到明年开春我到了行房的年龄,就要被他们转卖给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当奴婢。”顾小草大声道。

池翎问:“有这般事么?”万幸这些乡野村人都是不善撒谎的,支支吾吾下不言而喻。

池翎冷哼一声:“原本我以为乡下贫困,童养媳也难逃辛劳,谁料想你们只是把她当做货物一般随意贱卖,何曾当她是你们顾家人看待?”

一番话毫不留情揭穿顾家人的遮羞布,顾小草心中却是渐渐欣喜忐忑起来,莫非……顾母撒泼道:“这是我的家事,论不到你这个外人来管,我们救了你的命你不知感激不说,还敢大放厥词。”又骂道:“草娘你真是狼心狗肺,看我不打死你!”磨拳擦掌就要上前抓她。

池翎不动声色把她护在身后,不起波澜:“小草我今天就带走了。”

顾父大怒:“你还敢抢人?白吃白住不说,对待恩人还要这般穷横,大郎!快去喊人帮手!”他恼羞成怒,也渐渐硬气起来。

顾母同样大喊:“哼,我看你这女人非得吃些苦头才舒服,捆起来送官打上几十板子,看你还敢不敢发横!”

顾大郎吵吵把火就要出门叫人,顾小草立马涌出一心慌乱,就算自己逃不出这个家也不肯连累池翎见官挨板子,担心受怕地眼神望向池翎。

池翎却只摸了摸她的头,对着顾母道:“你不就是要钱么,你说,你要多少银子?”

顾母不屑道:“要钱,你拿的出吗?”

“你说个数就是,你怎么知道我拿不出?”

顾父顾母一对视,“三十两,你拿的出就放人,我还得跟王麻子解释,这都算便宜你了!”边说边拿眼角瞟着池翎。

池翎道:“好,明日我就把银子给你……”

顾母叫道:“好啊,原来你是打的这般主意,怕到衙门挨屁股板子就想找个借口撒开腿跑路,没门!”

“咔嚓!”只见池翎食指一划,一大块整齐的桌角应声断裂摔在地上,切面如利刃切过般光滑平整,一丝木屑都没有。

“今日辰时之前,我就带着银子回来接人,我说明白了么?”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三人呆若木鸡吓的不轻,一个字也说不出。

池翎续道:“你们若是觉得自己的脑袋比这木头硬,我走后尽管苛待小草,你们听清了么?”

三人望而生畏,不敢得罪习武之人,半晌顾母小声说了句听清了。

池翎替小草揩了眼泪,笑了笑:“等我回来。”小草坚定又有力地点点头:“我知道的。”

出了石楼村池翎这才发觉,这村子正好在一处山包下,三面环山正对应了穷乡僻壤,翻过山头也不见什么富庶所在,要知隋末天下大乱,寻常百姓果腹都难,能饿不死已是幸事。

池翎盘缠一路上都用的差不多了,又付了镖银荷包里本只剩下了几十两,一场水难荷包连带着水龙剑都不知冲到了哪去,身上可谓是一个铜板都没有。

池翎寻思:“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不过也无事,随便做下老本行,想必三十两银子也不难。”想到这快步向县城奔去,县里总是比乡里富得多。

进了县城池翎略一打听,就隐在唯一的一家当铺外蹲守。

天公作美,未到半个时辰,就看到一贼眉鼠眼的汉子抱着一只鼓囊囊的包袱远远跑来,那包袱缝制的明艳精细,一看就是女子所有,绝非他物,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池翎闪身而出,伸腿轻轻一绊,那汉子立时摔倒,包袱正落入池翎手中。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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